他見慣了,是故也不多做介入。
「芳心姑娘,妳別只捧老曹的光,」另一名大廚老陶忙擠將上來。「也吃吃我的新菜、保證比老曹那個什麼落湯雞好吃百倍。」
「是醉湯雞!」老曹氣呼呼的抗議。「你那是什麼?不就是燒醬方嗎,半點也不稀奇,這哪能算得上是別出心裁?而且你這醬方也切得太小了,怕人家吃呀?小氣鬼。」
「老曹,你擦擦眼給我仔細瞧清楚,這是一般的燒醬方嗎?」老陶不服氣地道。
「這不是燒醬方,是櫻桃肉呀。」芳心看著那滿盤紅艷,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正所謂四季有別,按令上市;冬令燒醬方,春季櫻桃肉……」
「照啊!」老陶一拍大腿,滿臉歡喜讚歎。「芳心姑娘果然厲害,一眼就瞧出門道來了。」
這「櫻桃肉」乃是蘇州名菜,將五花肋條豬肉洗淨,入鍋加清水旺火燒煮,至肉皮發軟取出,然後用刀在皮上劃十字花紋,刀痕深至第一層瘦肉。接著在鍋中墊竹篾,肉皮朝下置其上,加豬肉湯、蔥結、薑片、鹽、紹興酒及紅曲水,蓋鍋中燒上兩刻鐘之久,加冰糖用小火燜至酥爛,再加冰糖用中火收稠,取出肉抽去肋骨,揀去蔥姜,皮朝下扣入蓋碗中澆滷汁,碗加蓋入籠蒸須臾,取出後倒入盤中。
同時,用菜油煸炒豌豆苗,將綠油油的豌豆苗圍在盤邊,一盤猶如剛從樹上摘下的「櫻桃」鮮艷奪目,此菜色如紅棗,皮爛肉酥,入口即化,鹹中帶有甜酸,最適合春季乍暖還寒的氣候食用了。
「喂喂喂,我說你這櫻桃肉也太不講究了,光只有肉而無半點陪襯綠意的豆苗,怎麼算得上是『滿樹』倒掛櫻桃呢?」老曹硬是雞蛋裡挑骨頭,「若說是縮小版肥膘晶瑩、軟糯香鮮的醬方,那倒還有三分樣。」
「我說老曹你是存心找碴不成?就因為昨兒我贏了你三盤棋,你就故意當著芳心姑娘的面給我沒臉子?」老陶火大了。
「你哪贏了我三盤?分明第一盤你沒輸,第二盤我沒贏,第三盤咱們還是和棋!」
眼看兩個老廚子一言不合就要火爆打起來了,芳心連忙溫聲聞口阻止。
「兩位御廚的手藝都是一等一的好,倒讓芳心不知該贊哪一個才是了呢!」她輕柔的嗓音婉約似水,霎時平復了兩個老御廚霹靂火似的怒氣。
「呵呵呵,我就知道芳心姑娘喜歡我老曹做的菜,這兒還有,妳多吃點呀。」老曹轉怒為喜。
「芳心姑娘,妳也來嘗嘗我這櫻桃肉,保證妳越吃越順口喲!」老陶臉上也堆滿了慇勤笑容。
都是一堆白癡。
駱揚沒好氣地聳起一道濃眉,實在受不了手底下這一干丟了堂堂御膳房端莊嚴正風範氣質的老頑童們,每回都讓香膳房的芳心見笑了。
正鬧哄哄間,他眼角餘光瞥見那張偷偷摸摸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小圓臉。他嘴角微微往上一勾。來了。駱揚將手上的湯勺拋給一旁的二級御廚,慢條斯理好整以暇地朝東施施的方向走去。
芳心正被一堆端上來的美食圍繞著,她舉起箸,驀然注意到駱揚離去,心下微感疑惑。
咦,他要去哪兒?
而門邊一閃的那抹嬌小身影,就是近日宮中盛傳,那位皇上自江南梅龍鎮召入御膳房的東家新掌勺嗎?
內膳房外院子裡。
「準備好自首了嗎?」
駱揚雙手抱臂,神色驕傲的站在燦爛陽光下
幹嘛一副跩得二五八萬的樣子?
東施施嘴裡暗暗咕噥了一句。
「我天生就這麼跩。」他耳朵可敏銳得很,濃眉一挑。「妳有意見?」
「罵這麼小聲也給你聽見了?」她一驚。「你、你是順風耳啊?」
「不要再閒扯淡了。」他閒閒道,眼神卻很嚴肅。「你們東家到底在搞什麼鬼?」
東施施小圓臉上的血色瞬間消褪一淨。
「對不起!」她兩手緊緊摀住耳朵,再也懲不住愧疚地大喊一聲,「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真的不會煮!對不起!」
駱揚沒想到她會這麼老實地把真相大聲嚷嚷出來,他心一震,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頭,另一手緊緊摀住她無遮攔的小嘴,「喂!」
「嗚嗚……」她嚇了一大跳,掙扎了起來。
「妳是笨蛋嗎?」他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就抓起她往外拖。
搶劫啊……不對,是有人劫色啊……
東施施嚇得花容失色,死命亂踢亂踹,可哪能是個身強體壯大男人的對手?
他他他……他一定是要滅她的口……在萬分驚恐之際,東施施滾圓大眼睛裡滿是驚惶,害怕的淚珠在眼眶裡打滾,腦子轟轟然,臉頰滾燙如火。天啊,如此近距離地看他、感覺他,她才驚悸地發覺他真的好高,好強壯,而且他結實有力的手臂像是輕易一扭,就可以把她的頸子給扭斷了;事實上,他的大掌已經快把她給捂到沒氣了……
不過為什麼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她還是覺得他看起來很好吃呢?
東施施,妳完了,妳腦袋已經先壞死一半了……
眼看東施施就快要翻白眼,駱揚倏然鬆開手掌,扶穩了她。
「咳咳咳……謀殺……滅口啊……」她虛脫無力地靠在他胸前,嗆咳連連,拚命吸氣。
駱揚啼笑皆非,大手穩穩扶著她,沒好氣地道:「我有什麼理由滅妳的口?」
是她該滅他的口才對吧?
原以為東家酒樓心機詭詐,派出個小丫頭來借刀殺人,卻沒想到……她真的純粹是來濫竽充數的?
「咳咳……那你……沒事把我抓來這裡做什麼?」東施施害怕地自他臂彎望出去,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寬敞幽靜卻陌生的房間裡。「你、你……該不會是想要對我……那個那個?」
「我不吃會壞肚子的食物。」最好是他胃口有那麼好啦。
不過話說回來,坊間那些花言巧語登徒子可是最愛拐騙、吞吃這種嫩嫩的,軟軟的,笨笨的小丫頭了!
一想到這裡,他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火大起來。
「喂!」她愣了一下,臉頰隨即因羞窘和氣惱而紅了起來。「幹嘛拐彎抹角說人家是髒東西啊?」
駱揚一呆,迅速回過神來,獰笑。「妳不髒,充其量只是笨了點?」
東施施一時氣結。
「不過話說回來————」他低頭看著懷裡蠢蠢的小妮子,心底不免疑竇大起。
「妳應該不是妳爹親生的吧?」
她先是一愣,隨即火冒三丈。「我當然是我爹親生的,你胡說什麼?」她猛然推開了他,氣得小臉通紅。「你不要以為你是總御廚長就可以隨便侮辱我……你、你不是好人!」
「誰要當好人?」他嗤了一聲,眸光專注地盯著她。「妳爹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把不諳廚藝的妳推進皇宮來,除非妳不是他親生的,否則他怎麼捨得讓妳來送死?」
她氣鼓鼓地瞪著他,臉兒氣得紅通通,像煮熟的螃蟹似的。「事情才不是這樣!」
「不是嗎?」他抱臂,低頭盯著她。
「當然不是!」她努力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地仰首跟他對瞪。「我爹待我可好了,他向來最是疼愛我的,又怎麼會是成心讓我進宮來送死的?」
「那麼,妳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處境?」他嘲弄地反問。
「呃……」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時啞口無言,只是猶不甘心地嘟著嘴兒氣嘟嘟。
駱揚凝視著她不服氣的模樣,不禁有點想笑。
這個傻蛋……還抬頭挺胸有模有樣似的,可惜通身上下看起來,活脫脫就是小小短短滾圓的捏面人兒,真是半點女孩子家柔媚的氣質也無。瞧瞧個兒長得這麼小,臉蛋圓成那樣,幸虧肌膚排紅粉嫩得像是豐潤的桃兒,一雙圓圓大眼睛晶光閃動,神采照人……
可口得令人忘情地想一口吞進肚裡去!
陡然閃現腦海的荒唐念頭險些令他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咳咳咳。」駱揚悶聲咳嗽,暗自駭然。
他腦子壞了不成?怎麼會覺得她看起來垂涎可口?
是錯覺,肯定是錯覺!
駱揚心緒紊亂,忙壓抑下胸口莫名鼓噪的悸動,卻沒察覺到自己的臉色依然古怪而緊繃。
「你還好嗎?」聽見他的嗆咳,東施施不禁有些心軟了下來,聲音甜甜暖暖地關懷道。
全然忘了這個凶神惡煞剛剛還把她嚇得半死、氣得要命。
一抬眼、駱揚恰巧對上她充滿關心之色的滾圓大眼睛,心下一熱,胸臆間升起了一股陌生的騷動感。她在關心他?
「你沒事吧?幹嘛突然吼人吼到一半就沒聲了?這樣很恐怖耶。」她努力踞高腳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自言自語,「是給日頭曬到中暑了嗎?不然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紅?」
她真是在關心他?
他瞪著她,腦中空白了一瞬!
她仰望著他的圓亮晶瑩眸子,唇吐關懷甜軟的輕喚,還有那不斷輕觸、測量他額頭溫度的軟軟掌心……只是這邊一點,那邊一點,可當這一切全數加在一起時,殺傷力卻是無比的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