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又怎麼了?」她小臉滿是無辜。
「妳能不能爭點氣啊?妳連東西好不好吃都分辨不出來,還能煮出一手好菜來嗎?」
「我──」
「至少妳也不能錯把豬食當美食啊!」東來順都快聲淚俱下了。
東施施啞口無言,好半晌才擠出話來:「……那也不能怪我呀,我是真覺得好吃嘛。」
「妳這樣,爹怎麼放心讓妳上京到御膳房裡煮食呢?」他光想就覺得前途一片烏雲罩頂。
派她去,到時候還怕皇上不將他們東家滿門抄斬嗎?
「我也沒說我要去呀。」她嘀咕。
而且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得去京城?還得進御膳房煮食?為什麼?
「妳以為爹很想妳去嗎?」東來順聞言火氣又上升。「要不是爹這把年紀了裝小不能看,我還真想男扮女裝頂替妳進宮去!」
東施施登時嚇壞了。「爹,不好吧?萬一嚇著了皇上,那可是死罪呀!」
「讓妳這恁事不懂的廚房白癡去,那更是欺君大罪。」東來順都快急白了頭,「怎麼辦呢?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怎麼辦?就涼拌唄。」東老夫人在丫鬟攙扶下走進來,沒好氣地看著這一對大小活寶。
「娘,您怎麼能一副事不關己呢?」東來順忍不住小小埋怨起來。「再怎麼說您當年可是梅龍鎮鼎鼎有名的『金菜刀』,就算已經退休了,也仍是梅龍鎮料理界的鎮山之寶,您幫著出出主意,也好過兒子在這兒想破了頭,對不?」
「等你那顆豬腦想到計策,我老人家都過身了。」東老夫人毫不客氣地道,轉頭望向孫女兒,嚴肅老臉上總算浮起了一抹笑。「施施,來,奶奶同妳商量一件事。」
「甭說商量了,只要奶奶您一聲吩咐,孫女兒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不過如果是煮菜這回事,施施就不敢跟妳拍胸脯保證了。」東施施心虛地陪笑道。
「妳放心,奶奶會教妳『走後門』的。」東老夫人笑得好不神秘。
「什麼?」東施施滿臉不解。
乘官船、經運河,日夜逐波北上,半個月後,公主婚宴民間業者代表──東施施,終於一路暈船一路吐到了長安城。
轎子就這麼進了東四宮門,直到見過內務府總管路公公,被安置在鄰靠御膳房後方的一處名喚「小知軒」的園子裡。
「東姑娘,今兒晚了,您早點兒歇著,明日周公公自會來請妳過御膳房,同總御廚長打個照會。」路公公笑道。
「有勞公公了。」東施施儘管腳已踏穩在陸地上了,可人還暈暈晃晃著,彷彿仍然身在水上。
路公公再叮嚀了數句,留下兩個服侍的宮女,便去了。
「小姐,」她自東家帶來的丫鬟小紅強掩著疲色,「那兩位宮女姊姊去幫妳燒水備飯了,婢子先服侍妳卸了頭飾、袍子,鬆一鬆筋骨吧?」
東施施不用人說,早已經甩釵脫簪,繡鞋也扔得東一隻西一隻,嬌小身子迫不及待爬上了那張看起來軟綿綿舒服到不行的繡帳大床。
「呵……終於可以平躺著睡個好覺了。」
這半個月晃得她全身骨頭都快散光了。
「不──行──」小紅毫不客氣地就要拖她下床。「這一身風塵僕僕的,小姐不嫌骯髒,婢子都替妳覺得噁心呢!先洗完了澡再睡,乖。」
「小紅……我眼皮都掉到胸口了,不行不行,真的撐不住了……」東施施打著大大的呵欠,抱著湘繡描金枕,頭一點,已經睡著了。
「小姐……」小紅忍不住大翻白眼,「這兒是宮裡,不是咱們家呀!」
可是全梅龍鎮誰人不知東家小姐有三奇:其一是口味獨特,吃什麼都好吃;其二是歌聲驚怖天下,中者無救;其三是只要一睡,就算天雷也劈不醒她!
小紅自己也愛困得不得了,加上小姐已經鐵了心睡死過去了,她再也忍不住跟著打了個呵欠,伏在床沿,就這麼蜷著睡著了。
兩名宮女喜鵑和樂鵲打點好了沐浴澡桶和飯菜,連袂進繡房來要請貴客,一進房,看到的就是這「屍橫遍野」的一幕──
「嚇!」猛一看可把她倆嚇壞了。
幸虧再一細看,床上橫七豎八的兩個姑娘正發出微微鼾聲,喜鵑和樂鵲一顆高高吊到嘴邊的心這才緩緩跳回原位。
哦,原來貴客是睡著了。
御膳房分內膳房、外膳房、茶膳房、宮點膳房、香料膳房以及肉膳房,一級特廚一十六人、二品特廚三十二人、三品特廚四十六人、大小廚役廚娘二百餘人,負責皇宮各房主子們的大小膳食。
其中,統領眾廚的就是首席總御廚長──駱揚。
東施施望著這位高高在上的總御廚長,端上了滿臉笑容。「駱總御廚長您好,我是代表東家酒樓的東施施,您叫我施施就好。」
哇,她還以為干到總御廚長一職,至少也是個白鬍子老公公了,沒料想原來還這般年輕,而且長得好不英俊好看。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呵呵呵,還挺秀色可餐呢。
「東施效顰的那個東施?」駱揚眉也不抬一下,莫測高深地盯著這個一臉蠢樣的傻妞。
東家酒樓就派這種毛都還沒長齊的小丫頭?究竟想瞧不起誰?
他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是東施──施──」她笑嘻嘻的道,「差了一個施,聽來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呢。」
「妳覺得我會在乎妳的施是一個、兩個,還是三萬七千五百九十八個嗎?」他瞇起雙眼。
「呃……你……不會?」她小心翼翼地回答,不忘好奇地問:「不過為什麼是三萬七千──」
「東小姐,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駱揚打斷她的話,轉身走向料膳台。「妳是聖上欽點來主理寶嬌公主的婚宴菜色,御膳房受命協辦,就是如此而已。」
「呃……好吧。」她撓了撓頭,怎麼覺得這個素未謀面的總御廚長好像挺討厭自己的?
是錯覺吧?她這輩子從沒見過他,更不可能得罪過他,自然也沒理由惹他嫌啦!
她略一想,立時就釋懷了,笑咪咪地蹦跳走過去。「那請問一下,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駱揚雙手抱臂,昂著下巴睨著她,「東小姐這話怎麼會問我呢?」
東施施一愣。
「別忘了,我御膳房只是協辦婚宴。」他再次重複,濃眉挑得高高,兩手一攤做沒奈何狀。「可不是主辦婚宴。」
一定是錯覺!
否則堂堂總御廚長怎麼好像存心袖手旁觀、看她笑話的模樣?
東施施環顧四周忙著洗洗切切煮菜的其它廚子們,他們雖然個個以背對人,可是兩耳都可疑地拉長了,肯定是在竊聽最新情況,卻沒有半個人肯跳出來指點一二。
「那……」她汗濕掌心在衣衫上擦了擦,遲疑地、猶豫地問道:「我把東家祖傳食譜給你,然後……我就可以回家了……這樣沒問題吧?」
駱揚聞言,深沉的眼底不著痕跡閃過一抹精光。
她竟可以如此隨便就將每家酒樓賴以為生,看得比命還重要的秘密食譜就這樣交出來,然後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東家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他瞇起雙眼,盯著她討好的、狀似傻氣的小圓臉,剎那間,心念猶如電光閃過──
嫁禍。
他終於明白了。
想那公主龍鳳婚宴何等盛大隆重,他東家早有自知之明,以身處江南僻遠小鎮一小小酒樓,菜色自然難登大雅之堂,偏又皇命推不得,與其做了不合君臣和眾權貴脾胃的料理而被重罰責懲,還不如藉詞將東家食譜交給御膳房,屆時御膳房端出的婚宴菜餚若有所閃失,那是御膳房手藝不精,與東家無尤……
駱揚濃眉緊皺成結。
東施施見他一陣紅一陣白,又迅速鐵青的臉色,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往後悄悄退了兩步。
「這樣……不好嗎?」她小小聲問。
他一揚濃眉,突地轉怒為笑。「東姑娘,妳太客氣了。東家酒樓喜宴馳名天下,東家食譜內蘊之奧妙無窮,豈是我御膳房這些食古不化、腦袋僵固的廚師所領悟得了的?」
「咦?」她眨了眨眼睛。
「不如東姑娘就先露一手東家料理,」他雙手抱臂,慢條斯理的微笑。「讓我們見識見識如何?」
內膳房內所有「食古不化、腦袋僵固」的廚師們見總御廚長抬眉示意,忙不迭放下手頭上的活兒,齊齊圍了過來。
「對啊對啊,就讓我們嘗嘗連皇上都叫好的東家菜吧!」
「是呀,也好讓我們向妳東家酒樓學習學習嘛!」
酸溜溜的話此起彼落,再加上那個身長玉立,滿眼似笑非笑瞅著她的總御廚長……
喔唷,事情不妙。
「我突然想到……我慣用的菜刀放在家裡沒帶來。」東施施異想天開地道:「那個……總御廚長,你也知道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還是下次好了。」
「御膳房裡什麼刀都有。」駱揚不為所動,大手往旁邊一擺,「牆上掛著的都是大內兵器匠打造出的上好刀具,要殺要剮的應有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