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和冷意襲來,靳韜卻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傷在何處,只覺得全身痛得僵麻,冷得讓他直打哆嗉。
他知道自己被湍急的水流沖帶到岸邊某個洞穴,洞穴旁長滿蘆葦,將他隱密的包圍藏住;若非他自己脫困,尋找他的人根本難以發現他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的身前坍塌了一堆爛泥,雙腿被深埋在其中,所幸頭上的土質還算堅固,否則他早就被活埋了。
隨著雨勢加大,洞穴內逐漸積水,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撐多久。
思及這點,他強撐起意識,緩緩的睜開眼,視線卻怎麼也無法集中。
再這麼下去,他會死在這裡,若他死了,他的怪娘子怎麼辦?
當慕容謐的身影直接撞入腦中的那一瞬間,靳韜的思緒猛然一頓,驚覺嵐若魘魅般的身形不知在何時消失了。
他不再記掛當年背叛他的那個姑娘,而是他的妻子慕容謐。
慕容謐……那個單純傻氣,會和動物說話的怪姑娘……
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她會有多傷心?如果她又傻乎乎的在其他人的面前和動物說話,會不會被當成瘋子?會不會被欺負?
不!他的女人只有他能欺負!他要在她身邊保護她……
一個個念頭浮現,靳韜命令著自己,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脫困。
可是無奈,眼前的情況遠比他之前遇過的每一次狀況都還要糟糕。
他一定是在水中被漂流木和石頭撞傷了,又不知陷在這攤爛泥堆裡多久了,竟然使不出半點力氣掙脫。
他低咒,感覺體力在一點一滴的流失,思緒愈發混亂不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意識再回到腦中時,靳韜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脫困,走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這是何處?
他放眼打量,終於適應黑暗的雙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片絢爛鮮紅的花。
花長得很奇怪,有花無葉,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淡淡花香,幽香縈繞,充斥在闐暗的空間裡。
隱隱約約中,他的腦海深處有什麼被絲絲縷縷的勾出、喚起……
他的腳步自有意識的移動,這一段路他曾經走過,在生命終結時,總是會走上這一遭,走到某一處,接受某個人的審判。
他死了嗎?
隔著陰風陣陣的川河,遙望彼岸的審判殿堂,空蕩蕩的殿堂不復之前所見。
猶記得在那個目容嚴峻的審判者身邊,總有一道玉立纖影,纖影的臉色透白,模樣絕美,表情淡然,不帶一絲情緒。
那總是不知道望向何處的淡然眸光會在審判時落在他身上,四目相接,他才驚覺那個姑娘十分面熟……面熟到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思緒如同墜入五里迷霧之中,他不懂,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渡過忘川後,陽世生前很多事都被遺忘了,只有心痛的感受還是如此明顯。
每一回他想要走近她的身邊,問清楚兩人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橫阻在兩人之間,讓他無法靠近她。
他只能在被迫帶往轉生輪迴的路上,不斷的回頭看著她……
心痛的感覺隨著竄入鼻腔的香味加深,他的腦中有什麼被刻意抹掉的記憶愈發清明。
這一次不見她的倩影容顏,他卻終於想起來了,那個姑娘是他某一世的娘子……她在某一次睡下後,就再也沒醒來。
大夫說她突然斷了氣息,卻診斷不出原因,道士說她的魂被困在某一處,血肉之軀無魂入主,注定香消玉殞。
他大受打擊,抱憾而終,每一世都在黃泉路上找尋她,每一世都在審判殿堂前看見她,卻是每一次都無法靠近她,便被帶往轉生輪迴的路上。
一世又一世的遺憾,深深的蕩進靈魂最深處,痛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她是他的無緣妻……卻不知為何,成了閻王身邊的冥官。
她或許早已忘了他,而他卻執意守著那一世的遺憾,不斷的尋著她,卻在找到她後,被迫再次忘記她。
一世又一世……不知她究竟在哪裡?
直到這一世,他們終於再續前緣,她再次成了他的妻。
但他的生命卻終結了,他執著於另一個女子的背叛,沒有好好待她,直到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終究是來不及了。
他們的情緣……為何總是如此淺薄?
第7章(2)
當慕容謐跟著大黃狗來到一處河道下游、淤泥形成的水澤處時,焦急惶然的目光不斷的張望著四周。
夜深沉,雨濛濛,她只看得到四周是一片蘆葦,沒有靳韜的身影。
「努努,我沒看到他!」
「汪!汪汪!」
慕容謐聽從它的指示,涉水走進水澤,撥開生得密密麻麻的蘆葦,陡然駭嚇在原地。
靳韜昏倒在洞穴中,臉色蒼白,襯得他那兩道斜飛劍眉就像濃墨勾勒過,俊挺得令她心懾。
他身前有一攤淤積的爛泥,周邊有一堆蘆葦擋住,如果不是大黃狗,沒有人會發現他被衝到這個地方。
「靳……靳韜……」她扯開喉嚨大喊。
他卻沒有半點動靜。
隨著雨愈下愈大,洞穴中的水愈積愈高,水位由他的胸口漸漸的淹至他的脖子,很快的,他就會被淹沒……
慕容謐的心跳狂亂,知道自己再不想辦法,他就會這樣死去。
這樣的想法,讓她驚恐萬分。
「靳韜!我不准你死!」
不知由哪裡生來的力氣,她拚命的扯開蘆葦,雙手用力的扒挖著爛泥。
爛泥濕軟,卻像是會吸走她的力氣,不過片刻,她的雙手酸痛得好像要斷掉,爛泥卻似乎沒減少半分。
怎麼辦?
她想哭,又怕淚水模糊視線、浪費力氣,因而緊咬著唇,不讓半點脆弱的想法萌生。
即便廢了她這雙手,她也要把她的夫君救出來。
是她建議他炸堤,如今出了意外,她責無旁貸!
雖然有人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但明知他命在旦夕,她不會丟下他,也不准他丟下她。
千百個念頭在腦中盤旋,卻更加堅定她的心情。
「汪汪!」
夜空發出轟隆隆的悶響,雷雨交加所帶來的驚人雨水,會輕易就把她單薄的身子沖走的。
大黃狗不斷的朝著她狂吠。
「不!我不走!」眼眸須臾不離的鎖在靳韜的臉上,她堅定而堅決的對著大黃狗說:「努努,你去幫我求救,讓人多帶些人過來。」
「汪汪汪!」大黃狗不懂她的執念,拚命咬著她的衣袖,要她快點上岸。
慕容謐態度堅持,神情倔強的與它對視。
「嗚凹。」大黃狗沮喪的發出低鳴。
她將靳韜藏青色斗篷上的王族龍紋飾扣扯下來,交給它。「快去!我和靳韜的命就交給你了。」
看著大黃狗扯腿飛奔而去,慕容謐這才繼續扒挖著堵在洞口的爛泥,好不容易挖出了一個缺口,洞穴內的積水由缺口慢慢的消退。
從缺口鑽進洞穴內,扒挖的動作一停下,她便抑不住的打顫。
她很冷,十指因為過度用力而不斷顫抖,指節嫩膚被看似柔軟的爛泥磨破了一層皮,甚至有幾處還滲出了血。
她無所謂的收起拳頭,爬到他身邊,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卻因為手指冰冷麻痛,什麼都感覺不到。
呼吸凝滯在胸口,她眼眶發燙,驚恐忐忑的貼近他的胸口,聆聽他的心跳。
當他的心跳透過濕掉的布料,一下又一下撞入她的耳膜時,她因為過度緊繃的心情瞬間鬆懈,整張臉撞在他的胸口,眼淚滾了下來。
他還有呼吸……只要他尚存一絲氣息,她都不會放棄!
她努力的忍住潰堤的淚水,抬起臉,唇瓣印在他冰冷的唇上,不斷的喊他,「靳韜!醒過來!」
當她那充滿焦急,還帶著哽咽的嗓音迴盪在耳畔時,在幽冥地府徘徊的靳韜驀地回過神來,緊接著,一聲厲喝傳來——
你時辰未到,回!
他的魂被那一聲震天撼地的厲喝震開,整個人衝破虛無混沌,一睜開眼,立即對上一雙讓他魂牽夢縈、心神掛念的淨澈淚眼。
他渾渾噩噩的輕蹙眉頭,分不清此時是夢或是出自他的幻覺。
慕容謐一見到他睜開眼,又驚又喜的落下激動的淚水。「靳韜!靳韜!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靳韜死死的瞪著眼前那張透白的雪顏,想起每一世的羈絆,顫抖著唇,吐出呢喃,「娘……娘子……」
「對,是我,是我……」她說著,眼淚克制不住的瘋狂滾落。「你知不知道,聽到你墜河,我有多擔心?」
絲絲縷縷的記憶回籠,靳韜想起自己正在炸堤,然後有個士兵墜了河,他不假思索的跳進河裡救人……而眼前的是,他的妻子慕容謐……
但是,她又為何會在此處?
「你……為什麼……」
「是努努找到你的……是它帶我來找你的……」
說好要平穩心緒,多留些氣力救他,但一見到他醒來,她再也無法忍受的哭成了淚人兒,抽抽噎噎的話伴隨著淚意,糊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