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見時,臉色一沉。
司徒容若注意到她的不悅,笑著對娉婷道:「晚膳你都準備好了?有閒工夫在這裡碎嘴?」
娉婷聞言不禁大叫,「哎呀,湯還燉在爐子上呢!」她旋即小跑離去。
莊漣漪扭過頭,繼續望向窗外。不知為何,方才悅目的景色忽然覺得灰沉,或許是因為天色已暗?
「不如咱們也到棠州走一趟吧--」忽然,司徒容若在她身後提議。
「若……」她驚愕,回眸注視他,卻見他站起身來,踱至她身畔,溫柔的氣息籠罩著她。
「不讓你親自看看,你不會死心的。」他微笑攏住她的肩。
「哪會?我早就不在乎了……」她咬了咬唇。
「或許你已經不在乎太子,可你卻仍在乎這段姻緣,在乎自己竟然敗在一個民女的手裡。」司徒容若凝視她的雙眼,「漪漪,去吧,我陪你一道去--那樣,你才能真的釋懷。」
他真是這世上最瞭解她的人,知道一向心高氣傲的她,不肯承認自己輸了。
主動退出與敗在別人手裡,是不一樣的。
假如沒有楊三小姐,她主動提出與令狐南仳離,對她來說,面子上也過得去。
但現在,她無法相信自己竟不如一個小小妾室所生的民女……
為了令狐南,她花了兩年時間努力學習,想變成這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可那楊三小姐什麼都不用做,就輕易的獲得他的寵愛?
她想弄明白。
聽說,棠州剛不過一場雪,天氣忽然回暖。澄淨的天空越發明亮,灑下淡淡金色的光輝,秋爽宜人。
莊漣漪信步林間,腳下乾燥的草葉發出沙沙聲響。
「我已經打聽過了,」司徒容若道:「今日他們會去月老廟燒香,你順著這條山路上去,應該可以看到他們。」
她一怔,「你不陪我了?」
他鬆開她的手,淡淡一笑,倚在馬車旁,「我在這裡等你。」
「可是……」沒有他在身邊,她心中忐忑。
「有些事,你必須自己去面對。」他意味深長的說,輕撫她白裘的衣緣,「別怕,今天你很美。」
也對,她不能為難他了。陪她來棠州,已是他的底限--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子,也會吃醋。
莊漣漪深吸一口氣,靜默轉身,獨自拾階而上。
果然如他所說,走沒多久便看到了他們……令狐南跟楊三小姐手牽手在林間漫步,一如方纔她與司徒容若。
不用猜她也知道,娉婷的消息沒有錯,他們的確有情,相識才短短幾日,感情已至深。
她目光深邃的凝望楊三小姐,心中滋味萬千。
那並不是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淡雅清麗,不難理解令狐南為何會愛上這樣的女子--她大約有些像過世的榮嬪吧?
出身低微,惹人憐愛,榮嬪如此,這楊三小姐亦是如此。令狐南思念亡母,自然下意識的找一個女子來替代。
莊漣漪在樹後駐足,不想讓他們發現自己。他們亦沉溺在兩人的天地裡,淺笑盈盈,細語低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過了一會兒,只見楊三小姐推了推令狐南,似乎是差他去取水,而他寵溺地應允,竟真的去了。
堂堂太子,做跑腿的活還甘之如飴,真讓人大吃一驚。
莊漣漪看他往沁心泉方向而去,心裡霎時湧起酸楚。
想當初她對他一見鍾情,煞費苦心嫁給他,千方百計討好他,可他……何曾對她這樣過?若他待她,有待楊三小姐萬分之一的情愫,她也不會背叛他們的姻緣。
路邊有一間小小的亭子,楊三小姐倚欄而坐,吹著山間輕風,微閉雙眸,露出幢憬未來的幸福神色。
她忍不住想跟對方說上幾句話,自樹後踱出,輕聲問。「姑娘,借問一下,前面是月老廟嗎?」
楊元敏霎時怔住,睜開雙眼,目光凝滯在她的花顏上。
「怎麼了?」她笑問:「我臉上哪裡不對勁嗎?」
「沒……沒什麼……」楊元敏這才反應過來,支吾道:「姐姐好漂亮啊,聽口音,不是棠州人吧?」
「我是狄國人。」果然是個單純的女子,初次見面,說話便如此直接。
「姐姐剛才是問我月老廟嗎?」楊元敏繼續回說:「對,那邊就是。」
「聽聞這裡的月老廟很靈的,」莊漣漪壓低聲音,「我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這裡,可別讓我失望而歸……」
「怎麼,姐姐也想求姻緣?」
「不,我早嫁人了。」
「我就說嘛,」她不禁憨笑,「姐姐這樣的人物,哪裡還用求月老啊--」
「可我丈夫卻失蹤了。前些日子,他到棠州來做買賣,竟失去了消息!」莊漣漪歎息,「我在家中等了又等,實在著急,所以就千里迢迢趕來了……可惜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從何打探,聽聞月老廟靈驗,打算去求支籤,請月老保我夫妻紅線不斷、婚姻平安。」
「姐姐真是不幸--」楊元敏很是同情,「不過,丈夫失蹤,報宮為妥,求月老似乎不太像……」
「官我也報了,可是衙門作風一向懶散,只叫我回去等消息,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呢--」
「姐姐不要這樣難過,我家在這地方上還有些耳目,或許可以幫姐姐打探一二。」
呵,這個人竟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令狐南會愛她,還真有幾分道理。多年的宮幃生活,讓他更喜歡這樣水晶般的人兒吧。
「如此甚好。」她笑道:「敢問姑娘府上是哪裡?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綠柳堡,」楊元敏坦言,「姐姐只需說找三小姐即可。」
「呵呵,綠柳堡的繡品聞名天下呢!我姓莊,名漣漪。」她又寒暄了幾句,趕在令狐南回來之前,轉身離去。
來時心情忐忑,此刻心情卻凝重,似有什麼鬱結無法舒緩,她怔怔地,眼淚不由自主的一顆顆流下。
順著原路返回,司徒容若依舊立在馬車旁等她,見她歸來,俊顏泛起融融笑意,卻在注意到她的淚珠時,眉心一斂。
她一語不發,逕自上了車。他伸出手,想扶她一把,然而,沉浸在自己心事的她沒有察覺。
俊顏收了笑容,他眸中的神采淡下,沉默的坐到她身側。
車伕揚鞭,車身搖動,她依舊沉默凝思,沒有像往常一般,與他閒話家常。
「見著了?」良久後,倒是他率先開口。
「嗯。」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見著了就好,」司徒容若低聲道:「咱們明日便離開棠州,可好?」
「明日?」莊漣漪一驚,總算抬起頭,「這麼急?」
「還有什麼事沒辦完嗎?」他淡淡看著她,「皇上派我去好幾個地方,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可是……」她支吾道:「我……還想再住幾天。」
「哦?」他眉一挑,「為什麼?」
「就是……想再看看……」她也說不清什麼理由,只覺得一顆心羈絆在此,暫時不捨離開。
他忽然湊上前,伸手扣住她的後腦,狠狠地朝她櫻唇吻去,以前所未有的霸道吻她。
這一吻,令她駭然,本能地想後退,卻礙於被他箝住,無法逃避。
這是第一次,他這般粗暴地吻她,他的舌滑進她的城池,肆意掠奪,讓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待他撤離,她終於她明白了他的心情。
「若……你生氣了?」
他猶自淺笑,鬆開她,話中意味深長,「只是想吻你,怕你把我給忘了。」
「若,我是你的,」她連忙解釋,「早就是你的了!」
「噓--」他點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聲,「什麼都不必說了,你想多待幾天我便陪你,只是--」
「只是什麼?」她心尖莫名一緊。
「別再把我忘了。」他的笑容裡平添一絲苦澀,看似玩笑,實則深沉無比。
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她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許多年後,莊漣漪想起這一天,依然無比後悔。
第8章(1)
這恐怕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惡毒的事,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彷彿著魔了一般,逼著她一定要這麼做。
楊三小姐大概還不知道令狐南的真正身份,因為,她仍喚他「表哥」,那一天,她躲在樹後,聽得分明。
於是,她畫了一幅令狐南的畫像,在他們訂親的那一天,親自送往綠柳堡,當著楊三小姐的面,說這就是她失蹤已久的丈夫。
當時,她帶著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心情,很想看看楊元敏的反應。彷彿只是想讓對方稍微不快,沒有太多惡意。
然而,她錯了。
她永遠都記得楊元敏當時臉上的表情,震驚、痛楚、難以置信……這樣水晶般單純的女子最受不得欺騙,她知道。
報復的快感瞬間而過,隨後,她不禁歉疚。
萬萬沒料到,楊元敏性情這樣剛烈,當場堅決退婚,壓根不希罕那太子側妃的頭銜。
是她親手斬斷了這段大好姻緣,只因心魔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