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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心寵

  從前,天天見面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分離,才真正感受到前兩年的難能可貴。

  為什麼,她現在才意識到蹉跎了大好時光,錯過了彼此相守的可能……

  她發現自己真的好像他,兩年的相處,讓她變成了另一個他。

  同樣喜歡穿白色的衣衫,飲同樣的茶,彈同樣的曲子,背同樣的曲譜,寫同一首詩……

  有時候,他們就像同一個人。所以,她才會如此之痛苦,難以割捨……

  「公主--」綠嫣自小徑匆匆而來,這個時候,只有綠嫣尋得到她,知道她的秘密。

  「你看,先生是不是瘦了?」莊漣漪置若罔聞,只喃喃地問。

  「先生操勞國事,自然不比從前逍遙自在。」綠嫣歎道。

  「他似乎也很少笑了……」哪像從前,總是一副如沐春風的模樣,時刻輕扯唇角,那般俊美。

  「公主,鳳棲宮裡派人來請,您看……要不要去?」綠嫣稟告。

  「母后大概時日無多了。」

  自從她不再照顧湯藥,就知道必然會有這樣的結果,周皇后硬拖了半年,也算命大。

  「我自然要去看看,哪怕是最後一面。」看見那抹白色身影與三兩官員同行,最後消失在轉角處,她才回過神來,對綠嫣一笑,「隨我一同去。」

  鳳棲宮,才半年不曾涉足,居然變得一片死氣沉沉,紗帳半褪了顏色,亦無人更換。

  眾嬪妃剛剛請了安,垂頭自寢閣內緩緩走出,表情大多平靜,唯獨穆貴妃眼角掛了兩顆淚珠,她是周皇后的表妹。

  「公主來得正好,」穆貴妃對她道:「姐姐方纔還念著公主呢。」

  莊漣漪點頭,行了禮,由宮婢引入。

  「你來了--」周皇后這半年似老了十歲,白髮滿頭,好不憔悴,「還以為你再不肯來了呢--」

  「母后說的哪裡的話?」她強顏歡笑,上前坐於榻側,輕撫周皇后掌背,「這裡怎麼這般黑?待臣媳叫人掌燈。」

  「不必了。」周皇后拉住她,「垂死之人,還管什麼亮不亮的。這半年,這宮裡的活,我都要他們別操勞了。」

  這話讓莊漣漪心生不忍。

  其實,她何嘗不想救周皇后?只是,那夜黑衣人的警告言猶在耳,她不能為了一念之仁,連累更重要的人。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周皇后生命漸漸流逝,卻無能為力。

  這宮裡,容不得好心,容不得多管閒事。

  人人都說周皇后心毒又跋扈,但她卻不討厭她,因為她看到的周皇后只是一個落寞的女子,與她一樣……

  「這半年,你不再到這寢宮,」周皇后笑看著她,「本宮起初還以為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後來就漸漸明白了。」

  她一怔,不知如何應答。

  「好孩子,你是個善心人,」周皇后又道:「本宮不該連累你。看在你親手替本宮煎藥的份上,有幾句話,你可願聽我說?」

  「母后儘管說。」聽聞人臨死前心裡透亮,難道,周皇后已經窺知一切?

  「你也知道,本宮心羨離國姿德皇后,一心以她為榜樣,希望能得到像她那般的美滿姻緣……」

  周皇后的聲音淡淡的,雖在耳際,卻似隔得遙遠。

  「十六歲,本宮由先帝做主,嫁予當今皇上。婚後,皇上待我很好,後宮也寥無幾人,讓本宮誤以為真能重現當年姿德的榮光……」

  莊漣漪靜靜聽著,這是個悠遠又傷感的故事。

  「但漸漸本宮覺得不對勁,皇上待我雖然算是舉案齊眉,卻總透著一股冷淡。花了好些工夫,我才從舊宮人那裡打聽出來,原來皇上婚前曾與一婢女交好,甚至想立她為妃,無奈先帝萬般阻止,皇上才斷了這念頭。」

  「那便是二皇子的母親吧?」

  「不錯,你真是聰明。」周皇后苦澀的笑,「那婢女即二皇子的母妃。她當時自請到浣衣局為奴,一直相安無事。可是有一天她病了,皇上再也忍不住,親自去看她,只一夜……她便有了。」

  從前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可現在,她似乎可以懂了……

  「本宮聽聞之後,即便傷心,也不得不同意給他母親一個封位。可本宮萬萬沒想到,這一念之仁,卻換來丈夫而後的冷落。自從那女子得封榮嬪,與皇上可以正大光明的廝守,皇上就再也沒到我宮裡來過。」

  原來如此,怪不得日後她會痛下毒手,致榮嬪於死地。正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本宮未婚之前,曾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哥哥,」忽然,周皇后的神色變得極溫柔,雙眼半謎,陷入回憶,「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夏天的時候,我會藉著梯子爬到牆上,摘他家的梔子花……」

  莊漣漪詫異,沒料到周皇后會對她透露如此隱私的事。

  第6章(2)

  「他曾玩笑地說要我嫁給他,可我假裝沒聽懂。入宮以後,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就是與皇上生分後吧,有一天,我忽然在御花園的假山石邊看見了他。」

  莊漣漪瞪大眼睛問:「他特意進宮看母后?」

  「本來憑著他的家世,他大可為將,有著錦繡前程,可是,他卻放棄一切,甘願進宮當一個小小侍衛,只為……看本宮一眼。」

  心口怦然一震,她沒料到,如此癡情的故事竟發生在這宮牆之內。

  「他笑著每天送本宮一束梔子花,年復一年,只等本宮一句答覆。」周皇后忽然抬頭,「你知道,是什麼答覆嗎?」

  她沉默,抿唇等待下文。

  「他說,願意帶我遠走高飛。」彷彿淺淺地笑了,周皇后滿臉甜蜜,好似回到少女時代,「他說,會一直等下去。」

  「母后沒有答應嗎?」她有些哽咽的問。

  「為了孩子,為了對皇上殘存的那一點點眷戀,當時我哪裡肯呢?」周皇后搖頭深歎一口氣,「當時我還惱他,找了個借口,將他打發出宮去。」

  「母后這樣待他?」她不由得揚聲叫道。

  「你也覺得本宮狠心,對不對?」周皇后笑問,「沒錯,本宮後悔了,許多年後的今天,悔得腸子都糾結了。」

  明明是別人的故事,她卻幾乎要流下淚來。她掏出帕子,輕拭眼角。

  「你真是善良的孩子。」周皇后欣慰地瞧她,「也不枉本宮告訴你這一切。」

  「母后為何要對臣媳說這些?」她仍不解。

  「本宮是想告訴你,有些人不值得守候,有些人卻值得冒險。你如今的遭遇與本宮相似,假如日後遇到有緣人,要懂得珍惜啊!」輕輕抬手,周皇后疼愛的撫了撫她的長髮。

  這番語重心長的話,卻出自眼前這個狠毒婦人之口,讓她難以置信,卻又心尖顫動。

  不管周皇后出於什麼目的,同情關懷也好,利用離間也罷,她都很感激她,是她讓她懂得什麼叫為時已晚。

  「去吧。」周皇后的眼神漸漸迷茫,好似魂魄緩緩抽離身體般,「本宮累了,想睡會兒。」

  莊漣漪點點頭,無聲步出寢室。

  鳳棲宮一片頹然,唯有牆角的梔子花如常綻放,美麗依舊。聽說,周皇后特地交代,唯有這花須日日打理。

  她路過時,不自覺停留了片刻,駐足凝望出了神。

  當天晚上,周皇后過世,整個京城沒有一個人悲慟,彷彿她的死理所當然,而且很快就被遺忘。

  後來莊漣漪打聽到,那個傾心於周皇后的男子早在當年出宮後不久,就染了風寒病逝,周皇后刻意迴避他的消息,所以,才一直以為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某處,耐心地等待著自己……

  周皇后薨逝後,齊朝宮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太子令狐霄被證實不是齊帝親生之子,逃亡出京,齊帝改立令狐南為太子,而盤踞朝中多年的周氏外戚,貶的貶、逐的逐,勢力從此沒落。

  兩年過去,如今的莊漣漪是風光太子妃,早已搬入東宮。民間傳說她與太子令狐南珠聯璧合,內修明政,外抗鄰敵,羨煞五湖四海。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這個太子妃有名無實,繁華背後,寂寞空庭。

  「公主--」

  兩年了,綠嫣仍是如此喚她,是她在這宮裡,唯一可以談話的姐妹。

  「萬統領求見--」

  御林軍副統領萬實良是令狐南的得力護衛,是其「三大護法」之一,另兩人分別是蕭冀遠與風亦誠。三人在禁軍中有極高的職位,其中又以風亦誠與令狐南最合拍。據說,他是令狐南奶娘之子,令狐南打小便待他如親兄弟般。

  「何事?」莊漣漪擱下手中翻閱的書本,淡淡笑問。

  近日令狐南不在京城,據說到江南一帶微服巡視,帶著蕭冀遠與風亦誠同行,臨走前交代,宮中諸事由她代為打理。

  「剛剛收到棠州飛鴿來書,」萬實良有些難以啟齒,「殿下說,還要在棠州多待幾日,請太子妃不必記掛。」

  「殿下平安便好,我自然不會記掛。」這話說得從容,的確,自他下江南近一個月,她從沒思念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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