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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雷恩那

  迴廊轉角處,宮家丫鬟如意一個過門,險些撞上杵在那兒的一道影。

  「嗚!」她打算尖叫的嘴被摀住,就算嚇到快暈倒,她訓練有素,手裡的托盤仍緊緊扣住,絕不讓上頭的蓋杯溢出半滴清茶。

  然後,捂嘴的大手放下了,她瞠圓眼,看著她家主爺硬生生將托盤「搶」了去,接著給了她一記「哪兒涼快哪兒去,有事主子服其勞」的眼神。

  事情都到這分上,她小小一個丫鬟當然奉命「涼快」去了。

  宮靜川取得入「綺雲園」的理由,拄著手杖,徐慢走過一小段迴廊。

  園內,一大兩小的姑娘應是已聽到他刻竟弄出的聲響,當他現身時,三雙水靈靈的眸子瞧著他,不含訝異,就只是直勾勾盯住他。

  而他眼前所見的,實教他啼笑皆非——

  那個大姑娘猶然端坐在石椅上,她右邊的小姑娘像只戀母的猴兒般攀附在她背上,另一位更稚齡的小小姑娘不知何時賴進她懷裡,雙腿圈她素腰,兩手勾她玉頸,緊緊、緊緊巴住。

  她又成了主心骨,被人牢牢圈抱著、倚靠著。

  「你們倆幹什麼?」他清清喉嚨輕斥,俊龐倒無嚴峻之色。

  「那、那你又來幹什麼?」明玉擰眉瞇眸,然後慢吞吞從那小片纖秀柔弱的香背滑下,一直瞪著她的臭大哥。「無惑說了,你今兒個要跟那個矮矮胖胖又黑黑的吳知府狂街游河道,怎還不出門?」

  澄心見小姊姊滑開了,卻仍舊不動,雙手雙腳依舊牢牢巴著人,但小臉倒是一撇,兩隻晶晶水眸以同樣充滿疑惑的眼神掃向那位大哥。

  宮靜川假咳了咳,清清喉嚨。

  「吳知府之約在午後,現下是午前,我沒必要這麼早赴約。」晃了一下手中托盤。「……遇到如意丫頭,她很忙,忙到昏天黑地、分身乏術……」又咳兩聲。「我替她把茶送來。」

  夏曉清一見到他,心裡狂鬧,費了好些力氣才掌穩表情。

  她朝他淡淡揚唇,當作是招呼。

  明玉向來機靈,瞧瞧自家大哥莫名算妙現身……什麼幫丫鬟端茶盤?

  哼哼,她宮明玉何許人也?這種兩下輕易就識破機關的事要能蒙了她的眼,那她也甭混了!她這個臭大哥啊,根本無所不用其極,只為擠進她們三個大小姑娘家的「小圈子」。

  然後,她再去瞧瞧清姊的眉眼神態,欸……說到底,只能歎氣啊……欸欸……要是清姊別這樣淡然,淡然到幾近刻意,也別這樣毫無芥蒂地淺笑,笑到讓她小心肝刺刺麻麻、酸軟酸疼不自在,她或許就信了她,信她跟臭大哥之間那是小蔥拌豆腐,一青又二白,清清又白白。

  她哼了臭大哥一聲,拉拉蜷在清姊懷裡的小小姑娘,道:「澄心,咱們先把木塊搬到房裡放,要不然桌上東西太多,等會兒還得理帳打算盤,小小桌子擺不下這麼多玩意兒。」說著,她把夏曉清今兒個送給她們倆的數十種小木塊收進大木盒內。

  小澄心見小姊姊動作,遲疑了會兒,最後還是退出夏曉清的暖懷,挨過去與明玉一塊兒收拾那些四散的小木塊。

  「走嘍走嘍!」她吆喝著么妹,忽對神情怔然的大姑娘道:「清姊,咱倆等會兒就回來,很快的,你撐著點兒啊,別受不住就走掉了。」言下之意很有貶損臭大哥的意味。

  「明玉、澄心,你們……」別走啊!夏曉清眉間波動,手微地攥緊,又想,遲早是要對上他的,心裡一歎,手也放鬆了。

  石桌桌面在首夏晨光中映出淡淡紫光。

  前些天,園丁按主人家意思,將兩棵槐樹移植過來,那方位恰可擋去巳時、午時高昇的日陽,讓總愛賴在園子裡的大小姑娘能得一方舒涼。

  此時桌面擠得很,擱著筆,擺著硯台,一小迭藍皮本子,尚橫著一把紅珠黃木老算盤,宮靜川遂將托盤擱在石凳上,再擱下手杖。他落坐,取茶給她,自個兒也端了一杯。

  「謝謝宮爺。」

  夏曉清接過白瓷蓋杯時,心頭螫疼一下,他的指映在潤透杯具上,很像那一日他提回羊脂雙心玉的景象。

  宮靜川似也聯想到,峻目極快掃了她一眼,見她眉心淺淡,潔白襦衣搭著水青色夏衫,青絲婉約輕散,整個人就是……溫溫淡淡,彷彿與他在桑陌上的那些事,僅是他無聊發想的一夢,從來不存在。

  他暗自深吸口氣,不知因何,有些不痛快。

  「你給明玉、澄心帶什麼來?」揭動杯蓋,也不喝,他雙目直盯她。

  夏曉清笑了,輕柔道:「就一些小木頭塊,都是不同的木質,前陣子跟她們提過,今兒個想到,便一起帶過來。」

  你說自己性情偏沉、無趣,我恰是喜愛這般制性情的人。

  我很喜歡這樣的人……

  喜歡這樣的你……

  她唇瓣一張一合輕掀,說的與他腦中浮現的話全然無關,他面皮竟竄熱,這「後知後學」的臉熱從桑林坡回來後就時不時發作。

  硬是甩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他嗓聲微沉。「那些……瞧起來不單單只是木頭塊。」適才迅速瞥過,每一小塊形狀各異,似可拼接成形。

  「嗯……」她螓首輕頷。「木塊上做有各式各樣的卯榫接頭,明榫、暗榫、長短榫、扎榫、插肩榫、粽角榫等等,可任意拼接,很好玩的。」

  「我想她們倆有本事玩出很多花樣。」口氣似歎。

  聞言,她揚睫朝他笑,見他嘴角滲暖,隱隱現出單邊的笑渦,她又斂下眉睫。

  啜飲兩口清茶,她道:「宮爺,我這次來,是想辭去這裡的事。」

  宮靜川一怔。「為什麼?」難道是因那只雙心玉……

  怕他真要誤解到「其他事」上頭,她語氣微促,忙解釋。「我娘這陣子精神時好時壞,前天夜裡有些發熱,昨晚才穩下,我想多在她身旁照看……再有,宮爺即將帶明玉、澄心啟程回北方,到那時也用不著我了,所以就覺得,乾脆現下把事辭了。」

  也就是說,「跟他走、到他底下做事」的那個提議,她仍不願意。

  他放下蓋杯,沉住突如算來的躁動,靜了會兒才道:「晚些馬車送你進城,我讓人請老大夫隨你回去,再替你娘親號號脈。」

  大恩不言謝。與他相識以來,她明裡、暗裡受過他幾次援手,實無以為報。最後她只是捧著茶,「嗯……」地低應一聲。

  沉靜氛圍持續片刻。

  宮靜川打破沉默道:「之後若遇上什麼事,也可來這兒求助,我會留些人手在此,聽邢叔調度。」

  她再次抬頭,神情怔忡,眼前那張黑髮鬆散束於背後的面龐如此清俊,他目中深沉,眉宇間卻濡染擔憂之色,似極力收斂了,但掩得不夠乾淨。

  這個人啊,婉拒她的求親,卻還是擔憂她,怕她受委屈嗎?

  霎時間,方寸間那團疼痛緩緩化開,化成一水溫潤的纏綿。她動心了,表白了,被拒了,得不到……到最後,卻似得到一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嗯。」她微微牽唇,望著他,眸心溫柔。

  「你……」喉結蠕動,宮靜川竟覺莫名地口乾舌燥,他端起茶牛飲,一口氣喝光。「你有沒有話要說?」

  對他說嗎?夏曉清眨眨眼。

  對我說。他內心補了一句。

  她想了想,秀眉陡揚,道:「宮爺回北方,倘是要再替明玉和澄心請教授算術以及管帳的先生,可得先跟那位先生談過,請先生別把明玉逼得太過,一次教會一個小技巧,專注一件事,慢慢學,她會學好的,如此一來,她自個兒快活,也就願意持續學……至於澄心,教法得多變,她是塊璞玉,宮爺要——欸……」她驀地笑出,笑容靦腆。「其實也不用我多說,宮爺肯定會好好栽培她的。」說完,喝茶。

  「然後?」

  「……什麼?」

  「你還有其他話要說嗎?」確認。

  被問話的姑娘再次想了想,最後搖搖頭。

  「你想說的就剛才那些?」再次確認。

  這次姑娘不需再想,很乾脆地點點頭。

  「那……喝茶!」灌完原本屬於明玉的那杯,將空杯擱回托盤後,他再搶澄心的那杯。

  也不知怎麼回事,他表情突然小小肅冷起來,下顎還繃繃的,像被誰惹惱。

  「好,喝茶。」夏曉清指捻鑲在杯蓋上的翠玉珠,揭蓋,虜誠又啜一口。

  初夏溫陽被槐樹葉子篩落下來,丁丁點點,融進風裡又似流金。

  身邊有他。

  兩人隔著小小一方石桌對坐,離得這樣近。

  她珍惜此時此刻此景,也珍惜這樣的情,他對她的眷顧之情,還有她對他的傾慕之情……

  她願,捧在手中的這杯茶,能再喝得慢些、久些。

  她願,一直記住這一刻,一直不忘此時情懷……

  第十六章

  四個月後

  慶陽城內的神算李半仙鐵口直斷,說今兒個是這一季秋裡最好的大吉日,開張大吉,破土大吉,安宅大吉,做啥都大吉,婚嫁肯定也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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