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正言順的依據是什麼?」一個憨厚的漢子好奇問。
「當然是白紙黑字上寫得清楚明白的田地契。新朝發佈的政令不是說承認所有權嗎?只要田契沒有遺失,就承認。而我家一直把田產地契文書藏得很好,就算家裡已經沒人了,我也知道該去哪找。」
王勇見頭兒說個話都不肯回頭好好說,這實在蹊蹺,於是也湊上去,跟著巴在窗子邊朝下看去,邊喃喃道:「頭兒您在看什麼啊?」
秦勉在看什麼?他其實覺得自己正在看一場有趣的大戲。
這世道什麼娛樂也沒有,大夥兒日子才剛剛過得不那麼倉惶驚恐,都還餓著肚子哩,沒人會想著要發展娛樂事業。想看個樂子,連皇帝都辦不到。
沒辦法,亂世剛剛平定,百廢待舉,即使宮裡舉辦國宴,也找不到個像樣的舞姬樂手或歌者來助興熱鬧一番,最後只得勞駕文官朗誦慷慨激昂的篇章,然後武官拚命擂鼓,讓幾個平頭整臉的校尉穿上沒有補丁的戰衣,用群魔亂舞的姿態胡亂蹦跳一通,美其名為「破陣樂」。
國宴都如此囫圇混過,更別說其它地方了,全天下的風貌可說是處處皆是「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非常的世俗,非常的寡淡。身為一個大半輩子都活在烽火之中朝不保夕的軍人,秦勉,以及他的下屬,或許期待著太平盛世的到來,卻一時沒有辦法融入太過平和的環境裡,過起安定的生活。
他們仍然對四處奔波又刺激的生活更習慣一點。
如果暫時不能回到戰場,那就得在平淡的生活中挖掘出一點樂子。就像之前白走一趟涼山村,去尋找他那祖父一輩訂下來的未婚妻,結果卻是什麼也沒找著那樣。明知道那涼山村大概早就被盜匪禍害得無人居住了,卻仍是執意跑上那麼一趟。找人是主要,但更重要的是他喜歡騎馬四處巡遊的感覺,那讓他覺得自由與快活。平淡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不能跑馬的日子,秦勉總會給自己找一些樂子。
而此刻,下頭兩名女子的對話,正好給秦勉提供了一點小樂子——
「阿福,你這是什麼死腦筋啊!我又沒叫你嫁人,是跟你說南村村長的侄子願意用兩隻兔子、五隻雞崽子跟你生一個孩子,不拘兒子女兒,他就想留個後,也不敢指望你嫁他,畢竟是個病癆子,雖然有點家底,但實在不頂用。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別說了,我說過不給人生孩子,就算給我一擔大白米,我也不會去給人生孩子!水姑,我還忙著呢,你別耽誤我時間!」錢香福看起來雖然瘦,卻也是很有一把子力氣的,水姑這樣膀大腰圓的壯婦,想抓住她不讓走,得要花大力氣才勉強能將人拉住。
「哎哎!阿福,你別耗我力氣,我得留著力氣去下田,不然早上那頓糧就白吃了,到時你賠我啊?!」
「就你的力氣值錢,我的不值錢?我也是有吃早飯的,大清早從村子裡跑來鎮上,力氣真沒剩多少了,偏你還拉著不讓走。怎麼,你願意給我一塊餅子長力氣嗎?」
「就拉著你這麼一下子,竟想訛我一塊餅子,你真敢要!」水姑尖聲怪叫。
「你敢拉我,我怎麼不敢要?」不客氣地朝她伸手,「要留我下來聽你說話,就給一塊餅子,不然我走人了。」
「沒餅子!」水姑將一個小布包緊緊護在衣兜裡,像防賊似地瞪著錢香福。
「我都聞到味兒了,怎麼會沒有。是苞谷粉做的麵餅吧?給一個,不然我就走啦。」
「那你先說說,生孩子的事兒你同不同意?」要她一個餅就等於割她一塊肉,水姑萬般不願意。
「不同意,沒得談。」錢香福也知道要想從水姑身上摳下一口糧食,基本轉載或轉售,謝謝你的支持與配合)上比登天還難,所以也不認為真能索討成功,只想要水姑別纏著她罷了。
「你不是想弄幾隻雞崽子養嗎?那病癆子正好可以給你弄來,若是願意給他生個孩子,懷胎十月期間,還能朝他索要些吃食。為了孩子,哪有不肯給的。我說你啊,好好一個發財機會,怎麼就死命推拒!」
錢香福扒開鉗著她手臂的那只厚掌,翻白眼道:「這麼難得的發財機會,你去掙不正好?纏著我作啥?」
水姑聽到她這麼說,一臉心痛樣地道:「我也想啊!可是你也知道我正準備嫁給二娃他爹呢!就是西村那個王大柱,都收了他三分田產當聘禮啦,就不能再幹別的了。」非常遺憾地歎氣:「早知道就晚點收聘禮。晚個一年,我還能去給人生個娃……」
「那你退婚吧。」錢香福很不負責任地建議著。
水姑橫她一眼,罵道:「老娘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賺上一次豐厚聘禮,你就叫我退婚,安的什麼心?!」
「我什麼心也沒安,只要你別煩我就成了。」錢香福拍開水姑又想拉扯她的手掌,「反正我是不給人生孩子的,你去找別人吧。反正那個病癆子給的條件那麼好,你去找那些願意賣皮肉的女人,她們樂得有這樣的機會,很容易就能撮合啦,作啥拉著我不放啊!」真是搞不懂這是為什麼。
說到這個水姑就生氣,說道:
「那個病癆子聽說是個識字的,說什麼祖上出過讀書人,生的後代都要清白,不要賣過皮肉的女人給生孩子。切!也不看看這是什麼世道,還敢挑呢!他自個兒又是什麼東西!」
錢香福疑惑地問:「所以就算你沒收了王大柱的聘禮,其實也賺不到這樁值錢的生意。這個病癆子這樣挑剔,你又何必幫他找人?」這實在不符合水姑的脾性。
水姑當然很不爽那人對她從事的行業之一有這樣大的意見,但她從來也不是怕人說的,而且是個非常理智的人。就聽她道:
「那病癆子就算再怎麼惹人嫌,總有兩個好處是看得見的。第一個,他身體太單薄了,不敢想娶妻耽誤別人,就想留個後;第二個,他不敢禍害黃花大閨女,就要我幫他找個清白的寡婦給他生孩子。阿福你也知道,別說兩隻兔子、五隻雞崽了,就算是只給一隻兔子,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家願意把大閨女拿來換不是?所以我才願意去幫他牽這個線,這個中人錢不賺白不賺。」
「那你繼續去找別個寡婦吧,我白白聽你抱怨那麼久,已經是看在大丫的面子上啦,再聽你說下去,我真的搶你餅子了。」錢香福聽完,也沒有什麼感想,就想著要去鎮長家把新採到的草藥給換些好糧,好回去給家裡兩個老人家補補身子。
水姑連忙捂著身上藏餅子的地方,警戒地防備著錢香福,心中實在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小寡婦完全沒轍,不願做的事,好話歹話說到地老天荒都沒用,心硬得很。水姑自認是八面玲瓏的人,這輩子就只有錢香福這個人是她搞不定的。想想真是挫敗!
「阿福,你怎麼都不動心一下?我家大丫要不是才十四歲,我都想把她嫁到病癆子他家了。這樣以後生娃子,死丈夫,有田產,又能出來跟我學做生意,真是怎麼想怎麼好,可惜大丫還小,初潮都還沒來呢!」
「快去找會動心的人吧,窮苦人家那麼多,很容易找的。」繼續趕人。
「我當然知道很容易,可人家覺得你不錯,所以要我先來問問你咩。你不願意,自然就找別人了。」還是有點不死心。
什麼叫覺得她不錯?!錢香福一時警覺起來。她名下現在有很多田產,雖然並不廣為人知,但一般村長之類的人,倒是不難打聽到這些。別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陣子東村那邊佔著她名下田地耕種的人都在蠢蠢欲動,聽說是跑到村長那邊要登記田地,卻發現所有土地都已經有主了,紛紛打聽著這些田地登記在誰名下,一群農人聚在一起不知道在醞釀著什麼陰謀呢。
這是錢香福早就預料到的情況,目前也在暗自準備,不管怎樣,就是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
打發走了水姑,她快步往鎮長家走去。走完了鎮長家,她還要去北城門看一下,聽說最近有一批北方過來的流民聚集在北城門外,很多青壯以及幼兒婦女都插著草標自賣自身,只要有一口飯吃,就跟著走。
她現在需要人手,北城門外的那些流民裡應該能挑到她需要的人手。
錢香福專心一意地忙著自己的事,背著個大竹簍子走得飛快,腦袋更是忙著運轉,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雙充滿興味的眼正盯著她看,還一路目送她走遠。
王勇湊在秦勉身邊,並沒有怎麼注意聽下方的談話,因為他還忙著一邊回頭跟兄弟們鬥嘴,也就只隱約聽到一言半句的。兩個女人的談話他沒興趣,倒是對那個吃得膀大腰圓的水姑充滿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