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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席絹

  秦勉比她更快,那饅頭落進他手裡,並且立即咬去一大口。

  「這饅頭這樣硬,剛才也不知道有沒有沾到雨水,得先烤烤,你別直接吃——」她連忙說出的話,仍比不上他的速度。

  「咱這樣的人,窮講究個什麼?只要牙齒還咬得動,沒什麼不能吃的。」

  吞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兩三下,拳頭大的饅頭就只剩一口大小了。然後才接著剛才的話題道:「你也別認為我說得早,這種事當然是愈早坦白愈好,省得你事到臨頭整個人懵呼呼地胡思亂想,八成還會怪我有意隱瞞,我可不想這樣。你只要知道,我對你說的話,就一定會做到,這樣就好了。」

  日久見人心的道理,錢香福當然知道。所以覺得現在半點不信他的空口白話非常合理,自然沒有被他打動。

  「如果大將軍家的千金小姐長得好看得要命,你現在說不娶,到時自己打臉了也不好看。」她理智地道。

  秦勉撇嘴,看起來要笑不笑地,將最後一口饅頭吃下肚後,才道:「你一臉事不關己的表情,差點讓我以為你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是我的婆娘似的。香福,你不應該裝作不在意我。如果我笨一點,恐怕就會被你唬住,然後就傷心了。」

  「傷、傷心什麼!你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不覺得丟臉嗎?」她覺得臉又莫名地熱了起來。

  「跟自己婆娘說真心話,有什麼好丟臉?」他理直氣壯。

  「真心話也沒這樣的吧?哪有男人會說傷心不傷心什麼的!」

  秦勉眉毛略微危險地一挑,問:

  「你又見過幾個男人了?」

  「我見過的男人可多了!」她從小顛沛流離活過來,死人活人哪裡見少了。

  聽她這樣說,秦勉心中的火氣冒了起來,但也就那麼一閃,就滅了。腦子一轉即知道她說的是指什麼,無非是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真有交集,大概也是在為了搶食物、搶活路而造成的爭執仇怨上吧,就跟之「佔住秦家村的那些人一樣。不過他還是不爽她提別的男人,所以問道:「哦?那些你見過的男人,都對你說些什麼?」

  錢香福被問得一怔,一時想不起該怎麼回答。

  秦勉幫她找答案:「是對你說:把吃的交出來,還是什麼也不說就直接搶?再不然,就是餓倒在地上剩半口氣,用哀求的眼神渴求你分他一口吃的?」

  錢香福仍然說不出話,但她的表情說明了,秦勉所猜測的正是差不多如此。

  那些與她有短暫交集的男人,當然也包括女人,給她留下的印象都是極糟的;當她與祖母都極之弱小時,無數次食物被搶走,更有幾次差點被抓去煮了吃了。

  因而她對人的警惕之心,絕不比對荒原的餓狼少多少。

  「香福,你知道我跟別的男人的差別嗎?」秦勉輕聲問。

  「啊?」她心神有些恍惚,不是很能集中精神去理解他眼中的意思以及話中的意思,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像是在疑惑著:眼前這個男人,與她曾見過的那些,到底有何不同?

  「我是你的漢子。」

  「我知道啊。」她覺得他似乎又在說一些沒用的廢話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知道。」

  「那你說說,在你心中,我跟別的男人差別在哪?」

  「差別不就是你可以跟我同睡一個窩生娃,別的男人不行!」一時不防,竟把祖母這幾日私下對她叨念的話給說出口了!傳宗接代、生娃等字眼,就是祖母這幾天追著她念著的話!她都快被說暈了,才會在此刻胡說出來。

  錢香福懊惱地搗住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給縫了!趕緊垂下雙眼,再不敢理直氣壯與他對視。

  秦勉目光沉了沉,卻是謹慎地沒有對她這番話做出調笑反應。如果情況允許,他當然會把握機會好好逗她,把她逗得羞怒交加是他近來最愛做的事。但現在,他只想好好收藏她這樣的姿態,以及,更想讓她對他有再多一點的信心。這些,都比跟她打情罵俏重要得多了。

  於是他道:「香福,我們會同睡一個窩,會生很多娃,但在那之前,你必須知道,我跟別的男人最大的不同在於——別的男人會搶你的食物、會為了一口吃的傷害你,會因為你弱小而欺凌你將你踩在腳底;當你面對他們時,你必須強悍,必須拿起武器保護自己。而我,秦勉,你的漢子,我會讓你衣食無憂、我會打倒所有想傷害你的人;當你面對我的時候,你可以軟弱,你不用逞強,再也無須害怕,我就是你的一片天。」

  不知何時,她低垂的雙眼竟是又與他對上了。當她發現這一點時,想退,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背靠著一面土牆,而自己不知何時竟被他鎖在雙臂間……

  這這這……怎麼會這樣?!幾時兩人變成這樣的?錢香福心慌意亂,想推他又想瞪他,然而卻是什麼也做不成。她不敢看他,雙手絞在胸前,不敢朝他推去……

  身為一個強勢慣了的人,錢香福真無法習慣這種被人壓制住的感覺。但這樣的壓制,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激起她的不甘與憤怒反擊,就只是想要閃避,想要逃到離他最遠的地方;不像以前對付那些男人,即使被逼到絕路,也能冷靜且惡狠狠地思考著就算死也要拖著對方一起死。現在,她卻只是軟弱地想要逃……

  這真是,太孬了!連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這男人又沒有什麼了不起,且一點也不危險,怎麼她就慫成這樣了啊!

  這男人其實也沒有多嚇人,她是一點也不怕他的;可現在,她怎麼就輕易被他困住了?她從來不會允許自己陷人這樣的「險境」的。

  這到底,是怎麼了?是……那些肉麻話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他是她的……漢子?所以一切便不同了?

  這男人喜歡沒話找話跟她閒扯,常常扯個老半天,荒廢掉許多可以去勞作的大好時光;而她會在事後隱隱懊惱,卻又在下一次受不住他撩撥,還是陪他閒扯起來,把早就在腦子裡計畫好要做的那一堆事——比如洗衣;比如去馬車裡陪伴老人家;比如注意沿路可以食用的植物;比如記下這段路的特色,以後再走就不會迷路等等。

  她看得出來大叔與祖母對此是很歡喜的,每次看著秦勉來拉她去說話,都笑得整張臉只看得見嘴巴了,彷彿他們小夫妻處得好,就能給兩位老人家帶來很大的幸福。

  因為所有人表現得理所當然,所以她也就慢慢習慣他常常找她閒扯,之後,便自然而然往他身邊湊了。她一直沒有很明確地弄清楚自己的心思,那些所有關於他的事,全是帶著一種忐忑的心情隨波逐流著。

  這個屬於她的漢子……

  當他親口說出他與其他男人的不同時,她總算明白了一個女人有丈夫之後,那個丈夫的定義與作用究竟是什麼。可是……弄清楚之後,她心中那片不踏實的地方,仍然不踏實著。

  因為,她並不是真正與秦勉有過婚約的那個女孩啊……

  這件事,他,知道嗎?

  當她正滿腦子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時,沒預料到那個正將她困在牆角的漢子,正在覬覦著她的唇,企圖對她做出更過分的事!

  錢香福還來不及感覺自己的唇被攫住時,整顆腦袋突然「轟」一聲,像春雷乍響,將她滿腦子思緒都給炸成了飛灰!

  他又吃了她的嘴!

  對於男女之情,錢香福當然不會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沒吃過豬肉,難不成還沒見過豬跑?呃,等等……她確實是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這個慣常被拿來用的比喻用起來好心酸……

  算了,不理它。跳過!

  總之,她知道男女之情就是那麼一回事,摟摟抱抱、糾糾纏纏,最後滾一個被窩,接著崽子就一個一個地從娘胎裡爬出來了——與兼做皮肉生意的水姑相識這幾年,她看得可多了。

  雖然沒有親身體驗,可也不是無知。所以她真是不明白,他、他一再吃她的嘴,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水姑什麼葷話都跟她說過了,偏偏其中就沒有聽說過男人女人之間的親熱,還包括吃嘴啊!

  嘴對著嘴,乾巴巴地印著、吮著,在她看來,一點意思也沒有(極力忽視怦怦亂跳的胸口、喘不上氣的呼吸)。而且別以為她不知道,吃嘴根本生不出娃兒,純屬無意義的行為!

  她很想跑去揪著他問:「你幹嘛又吃我的嘴?!」

  卻始終蓄積不起足夠的勇氣找他問,反而躲他躲得遠遠地,像是做了虧心事的人是她似地,也不知道是在扭捏個什麼,就是理直氣壯不起來。真是軟弱透了!

  「福囡,你從昨兒起,就跑來馬車上窩著,只差沒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了。說說,你這是病了還是怎麼了?」錢婆子當然猜得出孫女兒這樣的異狀八成是孫婿惹的。不過,女孩子臉皮薄,她也不好說些讓她更羞赧的話,想著福囡這樣爽朗大方的個性,很快便會把這股彆扭勁兒給渡過,就讓她自個兒好好去體會一下這種小女兒心事吧……可是,過了一夜之後,現在都大中午了,還窩在馬車上不肯動彈,這可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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