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香福在回到東村之後,並沒有馬上回家,轉而跑到租了自家田地耕種的一戶佃戶家裡打探消息。
是的,她是有佃戶的。那些佃戶耕種著還掌握在她手中的一些良田,也有效阻止了那些林姓人更得寸進尺的侵佔。
當年她用計讓那些跟她一同流浪到這邊的流民去搶劫林家族人之後,那群餓得已經在吃土、吃人肉的流民便短暫居留了下來,直到將附近連同山區裡所有能啃的作物樹林花草等都吃光之後,又朝南部遷移乞活而去。
那時錢香福暗中聯繫留下了八戶品性較為良善的人——他們都沒吃過人,家裡有許多人吃了觀音土死去,或者乾脆直接餓死,卻沒做過易子而食的惡事,也不去偷死人屍體吃。
寧死而不肯吃人的人,相信品性是有一定保證的,所以錢香福才敢大膽地收留他們。這些年來證明她賭對了,她的眼光沒出錯,這些人是好的,他們勤奮而感恩。
那時留下八戶,已經是跟大叔商量之後,所能承受的極限。秦家的地需要人耕種,一家三口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想要保命,光靠她一個十歲女孩當然不行,他們還得有一些青壯來相幫壯聲勢才可以。所以就算很艱難,難到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餓死邊緣,但這些人還是必需留下的。
那八家佃戶的房子蓋在錢香福家的左右不遠處,隱然形成外圍保護姿態,多少幫他們遏止了林家族人的窺視與騷擾。
這幾年風調雨順,新的國朝好像真的能立起來,至少這兩年已沒看到流匪明目張膽地出來作亂了,縣裡也出現縣令這樣的父母官了。沒有匪亂,田地有正常的收成,皇帝又還沒開始收稅,錢香福僅只收兩成的田租,種種的好累積出好日子,如今大家竟也能一日吃上兩頓飯了。幸福的日子得來不易,所有佃戶們對秦家以及錢香福都充滿感激,更是對錢香福唯命是從。
第5章(2)
錢香福走到東邊一戶佃農家,剛好看到這家的大兒子正在門前的空地劈柴,她將這個十三歲男孩給扯到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小聲問:
「虎子,今天林家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我家有沒有什麼人過來?」
虎子連忙點頭,迫不及待地小聲道:
「福姐,我跟你說,你家來貴人了!有四個騎著大馬的大漢——我爹說轉載或轉售,謝謝你的支持與配合)那是大馬,不是牛。他們帶了好多精貴的東西到你們家,你家大叔就把其中兩個給迎進門了,結果送的東西太多,沒辦法全搬進屋裡,還剩好大一半丟在外面呢。我趴在圍籬邊偷看,哎唷喂,那樣精貴漂亮的青布竟就胡亂丟地上啦!我跟我爹去上集時都沒見人賣過這麼好看又這麼多的布。我娘說,敢這樣隨意糟蹋好布的,就一定是貴人。福姐,你家是不是在大城市有了不起的貴戚啊?」
錢香福從虎子沒有章法的陳述裡總結出有用的訊息之後,卻是狠狠地皺起了眉頭,怎麼也想不出那些來家裡拜訪的人是什麼來路……就算是京裡來採買女子的牙子,也不可能帶著大禮過來;在這個一袋粗米就能買走一個女子的年代,那樣的大手筆是誰也出不起的。
一時想不透,便就先擱著不想,又問:「那些人幾時走的?林家那邊有沒有什麼人過來探頭探腦?」
「有三個漢子後來走了,留下一個大漢沒走。喔,還有,那個林桂花又跑過來叫嚷,好像說要賣她家兩個女兒,要大漢過去談價錢呢,我那時忙著給家裡挑水,沒有聽到太多。」
錢香福並沒有多失望,將肩上扛的米袋放到地上,對虎子道:「兩隻手把你的衣擺拎起來。」
虎子對這樣的吩咐立馬聽從,兩隻眼睛還亮晶晶地盯著那兩隻袋子,吞了吞口水道:「福姐,你今兒個是不是又在山上掏到了什麼好東西了?是山果子?還是竹筍……哇!」低呼一聲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凸了眼珠子巴巴地看著那白亮亮的大白米!
天啊!大白米!那可是大地主才吃得起的好東西呢!虎子活了十三歲,別說從沒吃過一口了,連看都沒看過。
錢香福以兩手小心捧起白米,放到虎子的衣擺裡,將他短短的衣擺給填得快滿溢出來,然後拍了拍小子的頭道:「快進去,別給人看到了。你祖父與你娘身子不好,你讓你妹熬白米粥給他們補補身子。」
「喔,好,我馬上進去。福姐,你真好。」虎子感激地低叫,不敢放開聲音說話,怕夜深人靜,一點點動靜都會給人聽了去。
看著虎子走進屋子裡去,錢香福再將白米扛上肩,本來想回家的,不過又怕家裡有人盯著,所以她悄無聲息地沿著月光照不到的暗處走,想先聽聽動靜再作打算。
走到自家的後門處,還沒趴上窗口呢,就聽到裡面有說話聲——
「大成,你說福囡這麼晚沒有回來,會不會真的是被人販子給抓走了?林桂花說福囡跟人跑掉我自是不信的,但我擔心她一個好女子被壞人盯上了,給抓走賣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錢姨,您別慌,咱阿福那樣機靈,一定不會有事的。你瞧,這些年她一個小女子跟林家那些人周旋,不也沒吃什麼虧嗎?以前阿福也曾有過趕不及在城門關上前回村子,可能又借宿在水姑家了。」秦大成低聲安撫著。
「但願吧……可,我這顆心,怎麼都安定不下來……你也知道,那些林姓的人都不是好人。福囡再厲害,終究只是個女人,又沒個依靠的——」
「怎麼會沒依靠,現在可有了。」秦大成說道。
「哎……這也是。可是……唉……」錢婆子突然歎起氣來,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又說不出口,吞吐了半晌,最後還是又唉聲歎氣起來。
這時仍然守在秦家的杜實開口了:「你們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們頭兒在,就算那些人販子真的劫了人去,也一定能找回來的。」
本來錢香福已經打算出聲進門去,在聽到陌生男子的聲音之後,便頓住了。
這男人是誰?怎麼會在她家?!
雖然聽著屋裡人以輕鬆的口氣談話,但錢香福半點不敢掉以輕心。所以她悄無聲息地將米袋塞在一堆柴禾下,然後輕手輕腳地又走回虎子家,將虎子叫出來,小聲吩咐道:「虎子,你等會去跟我祖母說我在鎮上忙得太晚,就借住在水姑家,不回來了。」
虎子雖然滿臉疑惑,卻也點頭應了,馬上就往錢香福家跑去。
而錢香福則是轉身往秦山的方向快步離去。
秦家人怎麼能被秦家的機關術給難住?
秦勉站在一棵長勢最雄壯、生長年頭最久遠的五葉松前,定定地看著這棵五葉松良久,久到都差點把它給看出兩個洞了。
但無論他怎樣用力去看、努力去想,最終結果依然只有四個字:一籌莫展。
「果然……我秦家的機關學問高深莫測……」非常自豪的聲音下,有著難以說出□的尷尬——這樣高深莫測的學問,果然,只有學到十歲就出門討生活的人是不可能破解的。當年他學到的那些皮毛,也就只是皮毛,沒有骨肉內裡,所以,頂多算是只知道了目錄梗概,而無真切理解吧……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下午為了他那個素未謀面的媳婦跑回了鎮上一趟,本來還在糾結著該拿那個令他有些意動的小寡婦怎麼辦才好,結果,省事了,不用糾結了,人家跑了!下令去找也沒找到一根寒毛,這對自認為是軍中精銳的人來說,簡直不能更打臉。
雖然說,身為一個眾所皆知的大老粗,把一些事情辦得亂糟糟好像挺合理,但秦勉心中還是有些憋屈到想吐血的感覺——他確實刻意營造出大老粗的兵痞子形象,但那並不表示他真的是個有勇無腦的人啊……好吧,他一直非常自我感覺良好地覺得自己其實還挺有腦的,並不是個只有蠻力的笨蛋。
但,此刻,被一個簡單陣法難住的此刻,再加上一整個下午的挫敗感,讓秦勉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失學太久、冒充莽夫太久,於是,真的成為像王勇那樣的蠢貨了……
手上舉著一根火把,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這棵五葉松給燒了好破陣時,身後傳來極其細微的聲響,讓他立即將火把熄滅,並轉身潛進一堆樹叢裡,屏息以待。不一會,他看到一抹細瘦的身影走了過來。
當目光適應黑暗之後,藉著月色,仍是可以將人給看清五分。所以秦勉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小寡婦,然後,心中那抹隱隱約約浮現的疑惑,在此時突然有了讓他猜測的方向。
而這個猜測,讓他眼睛一亮,覺得離開戰場之後的生活開始有了些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