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醉雲匍匐幾步,來到她面前。
方老太太伸出一手,輕輕觸摸她的臉頰,歎息道:「你和你娘其實長得很像,尤其是這雙眼睛……外祖母知道,這些年你們母女在府中過得都不開心,你說過,你娘一生命運坎坷,性格偏激,才會鑄成大錯。其實這錯……我應當承擔一半,早在你娘剛剛回府時,我曾經去西府看過你一次,那時候你還未出祖釋,你娘因為有事走開,我曾經偷偷打開你的祖釋看過……唉……」
這句話是承認了她早已知道曲醉雲是女兒身的事實,而這個事實也震驚了曲醉雲。原來她一直苦苦隱瞞的真相,在老太太眼中竟然早已不是秘密。想起母親一天到晚戰戰兢兢,唯恐被人發現心事秘密的謹慎面孔,她便覺得心酸淒楚。
「外祖母……您的收留之恩,我和娘一日都不敢忘的。」無論如何,老太太對她們母女是有恩的,她並不會責怪這位老人什麼。要怨,就怨這世間長著勢利眼的人太多,重男輕女嚴重成疾。幼時她讀詩,最喜歡那一句「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讀來十分神往。何時雲疆也能不重生男重生女呢?
方少良不讓方老太太再多說一句話,將那道從天府帶回的聖旨拿出,平攤在方老太太腳邊,「這是天府領給雲兒的聖旨,如今她已經被冊封為天府帝國的郡主。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絕對遠勝於在方家之時。但她願意和我一起回來,面見老祖宗,懇請您成全。縱然我們已經在天府成親,但是她和我心中,依然是尊您和我爹娘為長,懇請您賜予我們白髮相守的祝福。」
方老太太呆住,一會兒望望地上那卷聖旨,一會兒望望兩人,最後將目光沒向兒子方世閣的身上,「大兒,你是一家之主,他們小兒女的事情,我是顧不了了,還是你來管吧。」
「娘……」方世閣為難地看著母親,「咱們不是說好,已經要給丞相的千金下聘禮了嗎?」
方老太太長長吐了口氣,啞聲道:「丞相的千金固然好,但是……天府的郡主可不是下個聘禮就能娶到的。想想哪一門親事能讓你在陛下面前更有光彩……你再考慮認下哪一位兒媳吧。」
她又對曲醉雲說:「我累了,雲兒,你扶我回常青園吧。」
一瞬間,眾人心頭五味雜陳。人人都明白這是方老太太終於認可了曲醉雲和方少良的這樁親事。
有母親點頭,又有天府的聖旨在側,這不得不讓方世閣正視。他猶豫著,目送母親和曲醉雲的背影遠去,對還跪在地上的兒子歎息道:「少良,終身大事怎麼能草率決定?好歹你是我方家的長子長孫,既然醉雲已經是天府的郡主了,那酒席就更不能免……這事兒,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張羅吧。」
方少良狂喜不已,叩首說道:「謝父親大人成全!」
方世閣苦笑著搖頭,「真正成全你們的,該是天意啊……」
十天之後,方家大擺宴席,席開百桌,賓客盈門,真乃方家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事--因為這是方家的長子長孫方少良的婚宴。
新娘,是據說被天府皇帝冊封為郡主的方少良表妹:曲醉雲。
無論她過往的身份和經歷是如何,從今以後,她真正的身份便換成了方少良的妻子,方家的長孫媳。
坐在菱花鏡前,曲醉雲百感交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紅蓋頭已經揭去,交杯酒還在唇上留有餘昧,從鏡中依稀可辨她配紅的臉頰和迷離的醉眼。
此時此刻,她忽然想起以前聽過的那段戲文:離家經年十二載,思親難免淚雙流。此身雖著男兒甲,心中常憶女兒愁。今日還我紅顏色,侍奉雙親解千優。天下皆知木蘭名,何必榮華萬戶侯?
今日,終於真正地還她紅顏之色了。
身側那人悄悄伸臂攬住她,輕咬她的耳垂問道:「洞房之夜怎麼這麼不專心?在想什麼?」
「在想……」曲醉雲悠然一笑,「百年之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倆的這段故事?」如傳奇一般的故事。
方少良哼哼著說:「誰管得了百年之後,我只在乎眼前。」
她笑著,眼底秋彼流轉,看他眼中深沉熾熱的揭望,想起他那天在外祖母面前說的那句--何不憐取眼前人?
這何嘗不是她的心願?
反反覆覆,兜兜轉轉,躲躲藏藏,終究逃過不過月老這條紅線,姻緣天定。
這一次,她主動將唇印上他的,感覺到他那一刻的輕顫和熱度,她模模糊糊地想,這種心有所屬,身有所依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的「眼前人」其實一直就陪在她身邊,從未離開。
如今,該是相守的開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