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母親之死的消息稟報給老太太,目睹著老太太的震驚和心碎。母親的死,觸痛了這位老人家,她雖然狠心趕女兒出府,但終究是一時氣憤,也沒有想到後果會這樣嚴重。
她的身世真相,老太太已答應替她隱瞞,再不向別人吐露,而母親的自殺,也就當作寡居太久,心病所累,草草遮掩過去。
母親的後事有了交代和托付,曲醉雲再也沒有掛念。
她沒有在人前流淚,她第一次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決定--那天,她拿上早已收拾好的簡單包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方家,去了醉仙居,找到胡老闆。
次日,她便追隨胡沖遠離故土,去了天府,連母親的喪事她都撒手不管了。並非她狠心不孝,而是因她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多耽擱一天,就有可能撞到方少良,一旦再遇到他,她的心便不能像現在這樣堅定。
此一去,山高水長,天高海闊,前路漫漫無邊無盡,將情絲斬斷,孽緣拋卻,她心如死灰,再不願回頭。
只是心中駐留過的那個人,卻是任她怎樣無情地用刀去挖,已挖得心頭傷痕纍纍,鮮血淋漓,卻都挖不乾淨他的身影。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困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第7章(1)
三個月後天府
曲醉雲提著一個酒瓶從酒窖中走出來,一名丫鬢笑咪咪地對她說:「曲小姐,老爺剛回酒坊,正問起你呢。」
她一笑,「師父回來了?在書房嗎?」
「嗯!老爺說你若是回未了,就去書房見他。」
曲醉雲聞言,便快速地走向前堂。
這裡是胡家,天府最大的酒商胡沖的宅子。他的後院有個巨大的酒窖,儲藏了胡沖釀造的精品好酒。而她在這裡已住三個月,所有人都稱呼她一聲「曲小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胡沖的親戚呢,人人對她禮敬有加,誰曾想……她的前半生竟是那樣的含棍不清,孤獨淒楚的境遇?
當日離開雲疆之後,在路上,她便將自己的真實身世向胡沖全盤托出,她要當回女兒身,她不想對他有所隱瞞,即使冒著被他丟棄趕走的危險--畢竟她算是被方家驅逐出門的。
但是胡沖聽完她的身世,起初先是訝異,繼而又問:「方家就沒什麼人、什麼事讓你留戀的?你就這樣毅然決然地走了?不怕令堂泉下有知,為你惦念操心?」
她幽幽一笑,「我娘若知道我不願依附他人而括,甘心自立門戶,泉下有知,必會為我高興。」
胡沖低頭沉思。他走南闖北聽說過的各種奇聞異事不少,像曲醉雲這樣女扮男裝十六年的,倒又是一件奇聞。
他生性豁這開朗,又膝下無子,當初第一眼看到曲醉雲時,不知怎地就很有好感,如今見她孤苦無依,舉目無親,不禁生出幾分憐惜,又難得她身世坎坷還如此自立堅強,更是不由得敬佩。便說道:「好,你跟在我身邊,我視你如徒,你敬我為師,結果方家不再來找你麻煩,你便跟著我。但若方家上門尋親……」
「不會有人尋我的。」聽完他的話,曲醉雲心中大受感動,當場跪地叩首,行拜師大禮。當初初見胡老闆就心生好感,她果真沒有看錯人,那人卻低毀他別有心思,真是……
回到胡家,胡妻看到她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到訪,起先也是滿心不解,還當丈夫在外面另納了小妾,直到丈夫轉述了她的身世之後,胡妻不由得也流下淚來,感慨道:「真是個苦命的丫頭……」
自此,她雖稱呼胡沖夫婦為「師父」、「師娘」,但特胡氏夫妻卻有如父母般敬重,胡沖夫妻兩人也特她如女兒一般。
每日胡沖都會將一些與釀酒或酒器有關的古書拿來給她看,而她生性聰敏,學得也快,漸漸的可以分辨出不少的酒類品種。
一轉眼,三個月的時光竟然如水而逝,轉眼夏去秋來。
她從方家帶出來的衣服都是男裝,臨走時,因為沒有向老太太要錢,所以只是將母親多年攬下的那些休已銀子留在手邊,有個幾百兩,倒也夠置裝了。但胡沖視她如女,怎肯讓她自己出錢做衣服,胡家做的是大買賣,這點小錢豈有拿不出的?就趕著讓人做了幾身衣服給她。
全然換回女兒裝,攬鏡自顧,這才是她該有的青春顏色啊。年紀未到十八歲,心境卻已老去,十六歲的人生經歷了別人六十歲都未必能經歷過的種種彼瀾起伏。從今以後,該是真真正正地從頭括過了。
捧著那兩隻酒瓶來到胡沖的書房門前,見門未關,她輕敲著門板,微笑說道:「師父,您回來了。」
正在書架上找書的胡沖,聽到她的聲音,回頭一笑,「雲兒啊,進來吧。丫鬢說你一早就跑到酒窖去了,那麼用功做什麼?」
「師父一個月前教我釀造的『周公百歲藥酒』,不是說了一個月期滿便釀成?今日剛好滿一個月了。」
胡沖挑起眉,「哦?難為你算得這麼情楚,那師父考考你,這酒是怎麼釀的?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曲醉雲將酒瓶放在桌上,侃侃說道:「需取黃葛、獲神各六十克,潞黨纂、麥門冬、獲等、白朮、棗皮、川有。龜板膠、阿膠、防風、廣皮、構祀子各三十克,當歸、熟地黃、生地黃各三十六克,桂心十八克,五昧子、羌括各二十四克,紅棗一斤,冰糖一斤半,高粱酒十五升,將前十九昧碾碎,置於容器之中,加白酒、大棗和冰糖,密封,浸抱三十日整,過濾去渣,便可服用。」
長長的一串藥材名,拉拉雜雜極容易背錯,但她口齒情晰,記憶無誤,沒說錯一個字,不由得讓胡沖更是高興地摸了摸下巴,又問:「這藥酒是做什麼用的?」
「可抬五勞七傷、精神披倦、心悸氣短、喘促多汗、頭暈目眩、健忘寐差、筋骨疼痛、腰酸膠麻、脈虛無力等症。老人常服,亦能烏須黑髮。」
一臉滿意的他呵呵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胡夫人這時候端著一盤水呆進來,見丈夫這麼開心,便笑說道:「你外出這幾日,雲兒天天在家中用功讀書,就是進京考功名的那些舉子都沒像她這般好學。你這徒弟真是找得對極了。」
但是曲醉雲卻很羞愧地說:「從小到大我只學會了讀書,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師娘做女紅時我在旁邊只能幹看著,想插手都插不上。」
「現在學也不晚嘛。」胡夫人說,「也不見得要做得多好,有錢人家都是自己找裁縫製衣,哪有讓夫人小姐親自動手的?你只要會一些就好了,改天我教你。」
「那你這個師娘就要變成師父了。」胡沖哈哈大笑。
三個人笑成一團,胡沖又繼續說道:「這一次咱們武王要給三子辦滿月宴,指定用我們胡家的酒,雲兒,你說說,要用什麼酒比較好?」
曲醉雲低頭想了想,「既然是武王辦宴席,那規模應當不小。男賓女賓都有,所呈的酒應當有不同的種類。師父讓人從國外帶來的那幾種葡萄酒極其罕見,不是說女子喝了有美容養顏之神效嗎?女客們或許可以讓她們嘗一嘗這種酒。而男賓們多想強身健體,補氣括血,百益長春酒很適合他們,名字也好聽。」
胡沖聽了也頻頻點頭,「你說的和我想的差不多。那葡萄酒剛剛釀製成功,數量也不多,女客的人少,送去一些就行了。王爺的客人多是武將,武將生性豪放,還是以喝烈酒為主,宴席上又難免大魚大肉添了油膩,就再給他們加上一味玉竹長寶前酒吧。」
天府自當年和北燕一戰後,漸漸轉為休養生息,不再和左右鄰國發生戰爭,天府的人也開始學會調養身體,益壽延年,所以對食物的要求比以前高了許多。近一、兩年,天府中喜歡喝藥酒的人尤其多了起來,富貴人家辦酒席,必上藥酒做為席中主酒。
頗有遠見的胡沖,早早就從海外購得許多藥酒方子,讓自家酒廠批量生產,果然大受歡迎。因此他便也成了各家辦酒宴時爭先邀請的貴賓。
天府武王沈慕凌,在天府是攝政王的身份,因為皇帝沈慎遠六年前突發腦疾,昏迷不醒,年幼的太子不能親政,沈慕凌是沈慎遠的弟弟,於是便暫為攝政。
沈慕凌在當攝政王前,在天府帝國已是風雲人物,當年就是他出兵滅了北燕,鄰國無人不懼其威,探恐他會乘勝追擊,做了秦始皇般的人物。可是自北燕被滅,皇帝沈慎遠病倒之後,他主政,一心只重國計民生,對兵戈倒沒了興趣,但也有人說,這和他後來娶的那位身世坎坷的王妃有關。
這位王妃的事,曲醉雲是在入了王府之後,才從那些前來道賀的貴婦人們的議論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