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詠也愕然,開口問道:「大哥,這怎麼對?怎麼能讓敏兒和一名男子共處一室?」
「這……」是啊,他情急之下說錯話了,而且還錯得相當離譜!方才一心只想著要替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極可能外洩的春光,卻在未經思索下脫口說出了這麼不合情理的話。
在外人眼裡,這名落水者是個男子,要是讓敏兒帶她入船艙,不就等於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兒是女子以外,隨行的護衛、公孫詠、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讓任何一人帶她入船艙似乎也不太妥。
公孫凜沈默地思索著,是否該讓自家兄妹知道對方女扮男裝的身份?說了,便不用顧忌男女之別,也可以讓敏兒來照顧她,但是,依公孫詠那種好奇莽撞的個性,一定會追著對方問東問西,也許對方隱瞞真實身份就是有她的困難處,不方便讓公孫詠探問,而且……不知怎麼,他竟然不想讓公孫詠與這名女子有太過頻繁的接觸。
當公孫凜還在評量著是否該點明對方身份的時候,公孫詠已經快一步有了動作。
「來!我帶他進去。」公孫詠很豪邁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孫凜阻止,不再猶豫,搶先一步扶著女子進入船艙,留下公孫詠與公孫敏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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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船艙內,公孫凜便後悔了。他與她單獨處於一個密閉空間內,舉目所見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慘白的臉、她微敞的衣襟、纖細的鎖骨、以及緊貼著她身軀的濕黏衣物……
公孫凜感到喉頭乾澀,他突然覺得這船艙變得擁擠了起來。
撇開眼,他旋過身背對著她,在船艙的座位底下拉出一個木箱,打開後,從裡頭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時他會乘船南北奔波,為了方便讓他在船上過夜,府裡的家僕總會在船艙裡備些乾淨的衣物。
公孫凜將衣服放在她身旁,啞聲交代著。「先換上乾衣裳吧,省得著涼了。」
語畢,他大步跨出了船艙,並扯下遮蔽艙門用的竹簾,背對著艙門,站在船艙旁的甲板上等候著。
船艙內,楚非明明冷得牙齒直打顫,但是心裡頭卻覺得暖暖的。
她細細思量著這其中的原因,發現好像是因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雖然她對恩公的背景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卻隱約感覺得到他方才亟欲保護她的態度,他的眼神深幽內斂但是卻很溫和,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爾雅非凡的貴氣。
說來很奇妙,她糊里糊塗地落了水,糊里糊塗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現在更是糊里糊塗地在這兒更衣了起來。不過,在這陌生男子的旁邊,她卻覺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攤開一看,發現與恩公身上所穿著的款式一樣,猜測這應該是他的衣物。她脫去身上的濕衣服,換上恩公寬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著其他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覺籠罩著楚非的身軀,那衣料貼蹭著她的肌膚,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她正被這衣物的主人給環抱住似的。
楚非被這弔詭的想法給怔住,她自嘲地搖了搖頭,趕緊伸手擦乾了濕漉漉的頭髮,並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艙。
船艙外,夜風徐徐,公孫凜雖然放眼望著河道,但耳朵卻不自主地聽著船艙裡頭的動靜。
忽地,他想到了什麼,召來公孫敏,要她去準備杯熱姜茶來。
公孫敏走後,過了半晌,他聽見掀開竹簾的聲音,回頭,瞧見一張清秀的臉龐,臉頰兩旁有幾簇微濕的發黏貼著,再往下看去,自己過大的衣裳垂掛在她身上,袖子、衣擺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隨時會絆倒她似的。
「多謝公平的救命之恩。」楚非掀開過長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謝。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臉認真道謝的表情,她這模樣讓公孫凜輕扯唇角笑了,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個唱大戲的,有點兒滑稽。
「請問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公孫凜沈默著,在心裡評估是否要報出他的名號。他雖然官拜一品,但因為今天是他和家人團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沒穿官服,就連隨行的護衛也都只著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側目。
思量了一會兒,公孫凜決定不刻意聲張他的身份。
「我乃京城公孫家的人。」
「原來是公孫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孫凜濃眉吃驚地擰起,聲音裡飽含著驚訝與不解。「楚家醫堂的『小醫聖』?」
他是曾聽公孫敏說過,埕州有個「小醫聖」,專精於替婦道人家調配生男秘方,因為家鄉離埕州只相隔了一個縣城,而「小醫聖」又盛名遠播,因此有一些家鄉裡的婦人會專門前往埕州求診,因而懷上男胎。他又聽說,這個「小醫聖」不但醫術高明,而且俊逸絕倫,猶如潘安再世,可是,現下在他面前的——
那麼纖細的身子、一隻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軟似水的觸感,公孫凜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絕對是個女子,但是她卻自稱是楚家「小醫聖」?
「咦?恩公聽說過我?」楚非有點意外她的名號這麼響亮,居然連京城那邊的人都知道。
公孫凜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你到底是誰?」他疑惑地問,很難把「小醫聖」和眼前的女子聯想在一起。
「恩公,我說過了,在下楚非,城裡頭的楚家醫堂是我祖父所創立的,我們楚家乃以懸壺濟世為業。」
「你當真是鄉民口中的『小醫聖』?」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醫聖」,那麼是埕州的鄉民皆有眼無珠,認不出她其實是個女人嗎?除去那身男裝不說,她哪兒俊逸絕倫?哪兒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個粉黛佳人,哪裡像個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細一看,公孫凜眼尖地發現楚非白皙粉嫩的頰面上有幾處污黑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細緻的柳眉上塗抹暗色的炭粉,好讓她看起來更像男子些。
為什麼呢?她為何要扮成男裝行醫?
「千真萬確,若是恩公不信的話,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麼病痛,在下必當竭盡所能地為恩公效勞。」
聞言,公孫凜啞然失笑,揚起了眉。「你這是在咒我了?這就是你報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覺自己失言,楚非趕緊一臉歉意。「恩公貴人貴體,當然是無病無痛,我只是……假設而已。」
瞧著她緊張的模樣,公孫凜覺得有趣,薄唇輕輕地勾起,噙著一抹微乎其微的輕笑。
「不過,聽說你專攻婦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該讓你治嗎?」他可是男兒身,拿那些治療婦女的伎倆來醫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聽出他話裡的不信任,楚非有點兒不服氣,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駁。「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專攻婦女疾病,還相當擅長一些羞於對人開口的隱疾!」
公孫凜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會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隱疾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要是知道她現在是跟什麼人在頂嘴,恐怕要腿軟了。
罷了!既然心血來潮救了她,也就懶得跟她計較。
公孫凜嘴角含著笑,搖了搖頭。這女人講話真是不修飾,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樣溫婉守規矩,但是奇了,跟她說話他居然有種很輕鬆自在的感覺。
他突然慶幸方才沒有據實說出自己的身份,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誰,應該無法這麼自然不矯情地與他對話。
這時,公孫敏端了茶杯走過來,她瞧見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搖頭的,心裡納悶著,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熱姜茶備好了。」公孫敏將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聞言,公孫敏更訝異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來這姜茶是特意為那位落水的公子準備的啊,她還以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孫敏抿著唇思量著,怪了,大哥怎麼會對外人這般體貼熱絡?
「敏兒,沒事了,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孫敏靈動的雙眼轉了轉,她的身子退開,但眼眸卻偷偷打量著楚非,評估著他到底是哪兒特別了,怎麼能讓大哥如此注意?
而楚非也同樣訝然於恩公的細心,她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捧在手裡,暖呼呼的,不但溫暖了她的手,也溫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對她的關心,有男子這樣關照她還真是第一次。
公孫敏離開後,楚非喝著熱姜茶,站在公孫凜的身邊,兩人倚著船欄,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診把脈以外,她不曾與男子如此靠近過,但她現在不只站在他的身邊,還穿著他的衣裳,喝著他特意準備的熱姜茶,楚非恍惚著,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