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絕看著他笑,「你緊張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誤以為你要和我爭她。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參軍的情形嗎?在奔赴蒙古的行軍路上,我們曾經共飲一壺酒,那時候我對你說過,只要我還有一口吃的,就會留給你,除了女人,我不會讓。」
「她呢?」
「她?」金城絕目光悠遠,淺淺地笑開,很愉悅自信的樣子。「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還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但是相信她最後會跟我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金城絕。」
他口氣中的狂妄,讓蕭離蹙緊的眉心皺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讓微笑的金城絕發現了異狀。
斂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覺,瞇著眼說:「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抬起頭,蕭離正視他的眼,堅定且鄭重地點頭。「是。」
金城絕笑得更加燦爛,卻無笑意。黑亮的雙眸竄出習慣掠奪的危險光芒,「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這個女人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放手的一個目標。所以,蕭離,我們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女人不是買賣。」蕭離認真的說,「她不是用來買賣和交換的。」
金城絕勾唇,笑得輕蔑。「我當然曉得。女人是用來疼的,生來就該是男人掌中的一顆明珠。木頭,這樣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只是我問你,這顆明珠你養得起嗎?你能保證很好的把她呵護在掌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麼和我爭?」
「……我只希望她快樂,至於她最後選擇誰,我都不會阻攔。」
他沒有萬貫家財,不能為喜歡的人營造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前程渺然,當決戰到來之時,也許生命將會終結,所以他無法做出任何許諾,有的只是一顆真心,和無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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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縈柔的傷勢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養傷期間,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絕以商賈身份暗中贈與朝廷白銀一百萬兩,用以抵抗燕軍。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做此決定,朱允炆顯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來找她,第一句就問:「縈柔,妳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
「我……」她拚命回想兩人幾次見面的情形,她的確有些被金城絕的溫柔所感動,也曾因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懷中,但是,她沒有確實答應過他什麼啊!
她的錯愕和停頓讓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妳說過妳不會離開朕身邊的!」
「奴婢當然不會。」他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朱允炆有現在這樣恐懼又震怒的表情,這種恐懼來自於他對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則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搶奪心愛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識到兩個人這種肢體接觸在宮中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時候,立刻想抽出,卻發現他握得太過用力,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抽手。
「萬歲,您……」她詫異地看著他。
好在朱允炆及時壓抑住自己波瀾萬丈的思緒,將手慢慢放開,「別怪朕失禮,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說過,但是沒有和妳說過。縈柔,當初妳來到宮裡的時候,朕就覺得妳與眾不同,開始本以為是因為妳的天性純真,有著宮裡人所沒有的爽直開朗,後來發覺妳其實還是個博學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對妳敬服喜歡到無以復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許應該把妳——」
「萬歲!」她蒼白著臉,截住他後面未說的話,「倘若萬歲希望縈柔還是原來的縈柔,就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後,才低啞著聲音說:「朕明白妳的心意了,朕不會勉強妳的。妳……好好休息吧,這裡朕會派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再讓刺客潛入到妳身邊。」
「謝萬歲。」她跪下去,低著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負了他今日之情,總好過日後傷他更深。
終於,她明白為什麼皇后在這半年裡會對自己日漸冷落了,原來是因為朱允炆對她的動情。
她很想苦笑,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裡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親的古董店裡坐上一天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她,為什麼來到古代卻驟然成了多方矚目的焦點?
當這樣的焦點,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只想和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間的小草。
可為何如此低廉的夢想,要實現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呢?
深夜,蕭離坐在北鎮撫司的寢室之中,手中拿著一張素白的紙箋,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燕王朱棣的——
戰事已至緊要,建文身邊那個女子,速殺!
一個殺字,他見過無數次,但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心驚肉跳。
那個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著一杯茶愜意地喝著,就像往常給他送信一樣。「王爺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如果你辦完了,就算是王爺進京之前你的最後一項任務了。蕭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江山之後,您就要成為燕王跟前數一數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時,千萬別忘了賞小的一杯酒喝。」
蕭離的眸子從那紙箋上移開,眸中的殺氣讓送信人一陣膽寒,不禁強笑道:「蕭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憑您現在的殺氣,那個要被殺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膽寒。」
「是嗎?」他從齒間擠出這兩個字,閉了閉眼又問:「王爺說過讓你什麼時候回去嗎?」
「王爺說,等蕭大人把這件事辦妥,小的就即刻回去覆命。」
「難道王爺不相信我能辦成?」
「不是王爺不相信大人,實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蹺,王爺擔心這京中有人叛變,所以讓小的打探一下。蕭大人知道是什麼人膽敢背叛王爺嗎?」
蕭離不答反問:「除了我,王爺還派了什麼人來殺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爺沒有說過,但是既然這任務交給了蕭大人,應該就不會再派第二個吧?誰都知道,蕭大人是從無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討好似的笑著,陡然間,他的笑聲凝滯,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而後凝固。
蕭離握著劍的手從他身前抽出,靜靜地擦乾劍身上的血漬。
他必須殺了這個人,只有如此,才可以保住謝縈柔。如果除了他,燕王沒有再派其他的殺手,在城破之前,他還可以暗中保護她一陣子。
為了她,這是他第二次背叛燕王,如果被燕王知道,他定然不會有半點生機,但是,哪怕在燕王面前自殺謝罪,他也要先保護她逃出生天!
讓她快樂幸福地活下去,遠離陰謀和戰火,這是他在冷絕了所有希望之後,第一次對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生起了渴望。
他沒有金城絕的一擲萬金可以博她歡心,有的,只是他這一個人,一把劍,一顆心。
僅此而已。
第八章
我這一生做過不少事情,不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行徑,都不曾汗顏過,因為這是所有人生存的法則。
——金城絕語錄
建文四年,朱棣突然改變戰略,由北南下,大軍長驅直入,劍指應天,使得應天府的君臣大亂。
朱允炆驚怒之下,採納了齊泰和黃子澄的建議,即刻命大將軍徐輝祖領兵十萬對燕兵圍追堵截,務必要把燕軍阻隔在淝河以外。
徐輝祖出征這一日,朱允炆率領文武百官親自出城送行,蕭離負責他的安全,所以隨行車隊左右。遠遠地,他留意到有一乘掛著青布簾子的馬車,乍然風起,掀開車簾一角,露出馬車內的人臉,原來是謝縈柔。
她也來了?看來皇上為了表示自己抗擊燕軍的決心,這一次送行甚至帶上了皇后等一干宮眷,所以她才會一併隨行吧?
當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到郊外時,蕭離隨意向四下一瞥,沒想到竟然看見金城絕笑咪咪地站在隊伍中間。
他大為詫異,走過去低聲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金城絕斜睨著他,「怎麼,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別忘了朝廷現在最缺的是什麼,我剛送了萬歲一百萬兩銀子,他又要送軍出征,我怎麼能不親自來看看自己的銀子花到哪裡去了?」
蕭離盯著他的眼,皺起眉,「你做這些事,如果被那個人知道,你想過後果嗎?」
金城一哼。「你是說北邊那個人嗎?別忘了,他一樣要靠我的銀子才能夠支撐這場仗,我的銀子,自然是我說給誰就給誰,誰能管得了?」
「你別太猖狂了,現在天下未定,當然由得你鬧,等天下太平了,看他們兩邊誰能饒得了你。」雖然和他的關係因縈柔而有些詭譎,但畢竟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夥伴,他還是不想看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