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會把那可笑的紅布留在腕上。」他淡淡扯唇,想不透她怎麼會為了一小片紅布,留下來跟他爭論。
「它不是可笑的紅布,是藥巾!」她氣得直跺腳,急切的語調透露出驚惶。
雖然早說好了不為他的傷口負責,但沒瞧見自己為他綁上的藥巾,她的心登時涼了一截。
「為什麼你會特別關心我腕上的傷口?」他斂下眉眼,冷硬的語氣有著百般不解。
她怔了怔,只能輕抿著紅唇,倔強地咕噥:「誰關心你來著,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允薩仍是為她執拗的矛盾感到不解,淡挑俊眉,沉思了半晌才揣測道:「難不成你家鄉有什麼奇怪的習俗……」
轟的一聲,洛翩翩感到一股熱氣直往臉上衝。
允薩暗自思忖她的反應,眉一斂,笑意陡然間褪去。「我猜對了?你在我腕上咬一口代表什麼?」
「沒、沒什麼……」
他的咄咄逼人教她幾乎不能喘氣,本該理直氣壯嚷出口的話,在他緊繃的臉部線條中不爭氣地嚥下喉。
螓首略偏地躲開允薩銳利眸光,心中暗自啜泣。
嗚……她怎麼可能跟他說出族裡的習俗吶!
「看著我,你不說出答案,咱們就這麼耗著也無妨。」他氣定神閒地揚唇,打定主意要她說出隱瞞的真相。
「我不說、不說。」她猛搖頭,寧願死也不願面對他嘲弄諷笑的神情,兩瓣紅唇緊抿似緊閉的珠蚌。
「洛翩翩!」允薩沉著嗓低吼,額上青筋因為她的無理取鬧而隱隱抽動。
「喊我的名字做什麼!管你喊百回、千回,我不說就是不說!」無視他凌厲的視線,她小臉漲紅,語氣急促地頂了回去。
允薩靜靜打量她的舉止,薄唇勾勒出別具深意的淺弧。「無妨,你不說,我還是有法子查出來。」
洛翩翩是聰明,但論年紀、資歷、謀略,他仍略勝一籌。
果不其然,洛翩翩瞪著他意味深長的笑,胸口驀地一悸,好半晌才心虛地嚅了嚅聲問:「你要向誰打探?」
「我不想說。」他反將了她一軍。
洛翩翩一怔,察覺允薩藏著太多心思的眸光,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的秘密就要被揭發。
「少誆我!你不可能查探得到。」
「翩翩姑娘來自雲南『瑤五寨』。」他氣閒神定的開口,簡單一句便摧毀她的自信。
她警覺地抬起頭,俏麗的秀顏儘是戒慎疑惑。「那……又如何?」
光是這一點,並不足以證明什麼。
允薩聳了聳肩,神色不慍不火地從容回答:「我沒必要告訴你。」
她擰起秀眉,心裡一把火一股腦地直衝腦門。「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虛,你絕對打探不到『瑤五寨』的事。」
她偏不信,只要她把自己的嘴管得緊緊的,哪還有人能知曉「瑤五寨」這奇怪的傳統。
「咱們就等著瞧,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能耐。」對她的怒意恍若未覺,允薩沉穩地旋身邁開腳步,已然猜到洛翩翩接下來的反應。
洛翩翩怔在原地瞪著他高大的背影,頭一回興起殺人的衝動。
倘若他真的查到什麼,那、那她一個姑娘家的臉往哪擺?
心猛地抽了下,她不加思索便跟在他身後,一張小臉因為思忖著該怎麼對付他而苦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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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潔兒,爺還沒回來嗎?」
晚雲收,日落黃昏將天地綴得一片金燦。
素雅窗欞染上一層金黃薄光,透過窗映入斗室內,形成一道蠱惑的光束。
側過臉看著將盡的日落,舒洱佳抵不過心中的渴望,無由的想到外頭走一走。
「前些日子由中原來的風水術士為陵墓重布風水局,爺在盟長的指示下,近日正忙著遣派人手,重新修整陵墓。」
舒洱佳斂了斂眉,蒼白的臉龐儘是低落的神情。「是這樣啊……」
躺在榻上,舒洱佳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哪不舒服,只覺胸臆間梗著股郁氣,教她幾乎喘不過氣。
「蒲潔兒,帶我到後面的草原走走,好嗎?」話一說完,又管不住地連咳了數聲,聲音沙嗄得嚇人。
蒲潔兒倒了杯茶遞給她,語氣有說不出的驚慌。「不成!爺交代過,不能讓你出去吹風,還要按時給藥備膳……」
「我只是胸口悶得很,想透透氣、看看藍天綠地,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夫人……」蒲潔兒為難地杵在原地,不想破壞她的好興致,卻更不想讓夫人在她的貼身照料下出什麼差錯。
舒洱佳幽幽歎了口氣,幾個月前,聽說允薩到撫順追查幾名欲進女真的漢人行蹤後,隨即回到盟長身邊處理族務,回家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
不過相對的,她常病的昏昏沉沉,根本沒幾日清醒,很多事都是聽來的,因此也不知夫婿究竟回過家幾趟。
不過特別的是,聽僕人們說,有一回,允薩是帶著來自中原的風水大師一起回來的。
詳細情形她不知道,倒是她的精神從那一日起便清爽許多。
「不用太久時間,讓我聞聞綠草香便成了。」
微顫的聲音洩漏了她的渴望,蒼白的薄唇抿著哀傷的弧度,心中有種不安的預感。
她知道,或許……這會是最後一次了……
第四章
伊爾根覺羅家坐落在伊立克渤西邊,地勢比一般草原高,可俯瞰整個鄂霍多金斯高原。
蒲潔兒為夫人穿戴完畢後,推著木製輪椅由南炕的小門,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到達這適合遠眺的地方。
雄峻山勢,漫天晚霞染紅整片天地,在夕陽餘暉下,絢麗蒼穹被一抹霸然凌厲的身影獨佔,飛旋留連。
舒洱佳抬眸想細瞧,竟覺落日的夕陽十分刺眼。
她難掩失落地低下頭,攏了攏身上的狐毛罩褂,憶起她與允薩常在草原中奔跑的回憶,不勝唏噓。
「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舒洱佳垂下纖瘦的肩膀,腦中的回憶如浪濤翻騰,充斥在心口。
蒲潔兒擰了擰眉。擔憂地問:「如果夫人覺得冷,蒲潔兒再回去為夫人取件外褂?」
沉思了片刻,舒洱佳微微頷首。「好吧!我等你。」
難得起了興致,她不想逞強敗興而歸。
「夫人放心,蒲潔兒會速去速回。」
目送著她離去後,為了瞧山另一邊的景致,她打算改變輪椅的方向。
花了些時間,輪椅終於挪移了幾吋,誰知道力氣使不上,輪椅因為她的笨拙動作,反而順著坡勢往下滑。
還來不及尖叫,她心一窒,握在把手雙側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閉上眼等待即將到來的痛楚。
須臾間,一抹紅影風馳電掣地竄出,瞬間擋下木輪椅。
洛翩翩鬆了口氣,扯開笑容道:「好險!」
驚悸未褪,舒洱佳緩緩睜開眼,眼底映入陽光般的燦笑。「謝、謝謝你。」
「不過是舉手之勞,別客氣。」扶著輪椅,移到草地上,洛翩翩黑溜溜的水眸始終停在對方過度蒼白的病容上。
發現她打量的眼神,舒洱佳好奇地問:「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她亮眼的衣著打扮,讓人無法不注意。
「嗯!我的家鄉在雲南。」
「雲南……真特別,好漂亮。」舒洱佳忍不住伸手捻起她綴在發上的五色細珠,語重心長地開口。
「會嗎?」洛翩翩側了側頭,唇邊綻出一朵笑花。
「在家鄉我們人人都做這打扮,不過到十六歲就要改包頭帕了。」
「包頭帕?那是什麼?」她感興趣地問,原本無神的雙目竟染上點點晶燦的靈光。
洛翩翩眸光落在她蒼白的笑顏上,竟覺得她清雅的笑容,像極了死去的姐姐。
無由升起的一股親切感,讓她心裡多了幾分感觸。
不自覺地,洛翩翩對她說了許多有關於家鄉的事。
舒洱佳看著眼前活潑可人的小姑娘,聽著雲南的所見所聞,忒是新鮮,就像是親自歷游了一番。
長年被病痛折騰所遺忘的快樂,因著洛翩翩的一字一句又重新擁有。
「有機會姐姐可以和你的夫婿來『瑤五寨』玩,我們寨裡的盤王節可熱鬧了,到時翩翩再教你唱酒歌、跳長鼓舞。」
她揚起苦笑,語氣有些惋惜。「同我夫婿……這輩子怕是沒機會了吧!」
「你的夫婿待你不好嗎?」洛翮翩小心翼翼地開口,怕自己一個失言就讓人傷了心。
「不、不!我的夫婿雖然看起來淡漠難親近,但心思卻異常柔軟,即使我臥病在床多年,他對我依然是不離不棄,能嫁給他,我此生已無憾……」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極為淡然,卻掩不住話裡的滿足。
洛翩翩迷惘地望著她,不禁懷疑這世間是否真有如此深情的男子。
她要何時才能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呢?
思緒才起漣漪,莫名的,撞入腦海的竟是允薩冷傲的臉龐。
呸、呸……怎麼會突然想到那張大冷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