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也奇怪,就在確定雙眼失明這件事不是夢,而是確實發生的事實後,她很快地接受了這項事實,遺憾、不習慣……有的,卻沒有悲傷、痛不欲生的感覺。
確實,一雙眼從此看不見,增添了許多過去不曾有的麻煩,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其他的感覺,比起她身邊的其他人,他們似乎更在意自己雙眼失明這件事。
叮叮噹噹。
鈴鐺清脆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司徒寧靜知道有人正走進她的寢宮,不一會,鈴聲來到了附近,同時她也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公主,請用藥。」貼身女官輕聲說著。
「先放著,我等會再喝。」司徒寧靜知道這藥只是太醫開來補氣調身子的,少喝一帖應該不礙事。
「公主,您若是不喝,奴婢就無法對太醫交代,屆時太醫稟告聖上,聖上一生氣著急了,又要遷怒一堆人啦!」女官如意從小就跟在司徒寧靜身邊,自然知道要怎麼對付善良美麗的公主。
「好吧!我喝。」司徒寧靜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雙眼剛失明的時候,因為還不適應、容易受到驚嚇,有好幾次當女官餵藥、餵飯,或者是靠近想為她更衣的時候,她的反應都是嚇了一跳。
有一次她甚至將女官手上捧的藥給撞翻了,不巧那時聖上就在銀舞殿裡,心疼愛女的他立刻下令要重罰這些笨手笨腳的宮女,倘若不是司徒寧靜開口求情,只怕銀舞殿裡所有的宮女全都要被砍頭了。
父皇的憤怒讓她不安,為了不再讓無辜的宮女因為自己而受罰,司徒寧靜特別讓殿內的宮女在手腕和腳上繫上鈴鐺,多了點聲音,也解決了問題。
「宮裡的每個人,都希望公主的雙眼能早日恢復光明啊!」女官如意表情誠懇地開口,一邊細心地攪拌、吹涼碗裡的藥汁。「現在雖然還找不到法子,但我想天底下能人異士這麼多,將來一定有人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在那之前,公主當然應該先將身子調養好,不是嗎?」
如意一邊開口,一邊開始一湯匙、一湯匙地將藥汁餵入司徒寧靜的嘴裡,好不容易將整碗苦藥喂完了,才滿意地露出微笑。
如意放下空碗,跟著動手幫司徒寧靜取下頭冠,將她盤起的頭發放下,動作溫柔地以梳子慢慢梳開她黑瀑般的柔亮髮絲。
「如意,我和其他人是不是……不一樣?」司徒寧靜突然開口問道。
「嗄?」如意梳頭的動作一頓,隨即笑道:「公主您可是全皇朝最美麗、最受聖上寵愛的銀鏡公主,是這人世間獨一無二尊貴之人,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我是說……」司徒寧靜沉默半晌,跟著才道:「不管是父皇、皇后、太子殿下,好像全都希望我為這件事傷心難過似的,就連我告訴他們,倘若太醫真的找不到治療的法子,我也只能接受終生失明的事實。這確實是我的真心話,但父皇他們卻覺得我只是在強忍悲痛,不想讓他們更難過罷了。」
「……」如意梳頭的動作一頓,眼裡閃過一絲不捨。
「我的真心話似乎讓他們更難受了。」司徒寧靜語氣中有著困惑。「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怎麼會奇怪呢!一點都不奇怪。」如意用力搖頭否認,不禁慶幸司徒寧靜現在雙眼失明,看不到她臉上的心虛和為難。
「是嗎?」
「聖上只是太心疼公主,所以才會這麼想的。」
「如意,如果今天是你雙眼失明,你會傷心難過嗎?」司徒寧靜再問。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受到父皇寵愛,身旁始終有人細心照顧著,在處處有人呵護的情況下,她確實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但這次不同!雙眼失明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痛苦、難以忍受的事情,他身旁的人似乎也認定了她必須有一些強烈的情緒反應才是,但仔細想想,自己真的一點特別的感覺都沒有,為什麼?
究竟是其他人太大驚小怪?或者……自己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心裡突然竄起的疑問她不知道能問誰,只好詢問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如意了。
「我……我能有什麼反應?應該和公主一樣吧!」如意急忙扯開話題。「別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公主您還在養病,別想太多了,現在您想要休息一下,或者我找人彈點樂曲為公主解悶?」
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嗎?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如意的反應也很奇怪。
司徒寧靜垂下眼,悄悄地藏住了自己內心的困惑。
「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我想到涼亭那裡坐一會。」司徒寧靜不想悶在房裡,決定去外面透透氣。
「是。」見司徒寧靜不再追問,如意這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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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坐一會,你先下去吧!」來到涼亭後,司徒寧靜語氣溫柔地開口。
「是。」如意知道她喜歡安靜,只是貼心地為司徒寧靜披上一件披風,這才欠身退下。
隨著鈴鐺清脆的聲響逐漸遠去,不一會,涼亭附近變得十分安靜,靜得她能清楚聽見秋風拂過自己髮梢的聲音,風兒吹皺湖面的聲音,還聽見了前頭湖畔正在嬉戲的水鳥鳴叫聲,這些過去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注意的細微聲響,此時此刻意外地讓她的心靈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過去一個月片片斷斷的回憶,也開始慢慢湧進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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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誰敢對靜兒下此毒手?不管花多少時間,要付出多少代價,朕一定要逮到那傢伙!朕定要將犯人五馬分屍、凌遲處死!」
「兒臣遵命,兒臣一定會逮住這惡徒!」
「太醫!你究竟是不是大夫?為什麼靜兒昏睡了這麼久還不醒來?要是靜兒再無起色,我要你們太醫院的人全部陪葬!」
在意識昏昏沉沉的時候,她總是聽得見父皇傷心、憤怒的咆哮聲,她好想睜開眼睛,想說點什麼,但偏偏,她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聽著關心她的人發出悲鳴。
「護國將軍求見?朕不是派他去駐守邊關了?他是什麼時候回朝的?」
「陛下……護國將軍此次回朝,是想向公主求親,這件事……臣妾原本還打算等陛下的壽辰過後再提的,只是沒想到婚事還沒提半句,銀鏡公主就出事了。」
「荒唐!他想娶靜兒?」
「陛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您再怎麼疼愛銀鏡公主,總有一天也得將她許配給人,其實,不只是護國將軍,還有右宰相之子、尚書的侄兒……他們都曾經和臣妾提過這件事,他們個個一表人才,不管銀鏡公主選了誰為駙馬,都會過得很幸福的。」
「現下妹妹還在養病,談婚事不是太荒謬了嗎?」
「叫他們滾回去、統統死了這條心!有什麼事情等靜兒痊癒了再說。」
「陛下,太醫說……銀鏡公主的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了,是不是?」
「胡說!靜兒是朕的命,朕一定會想辦法找人治好靜兒的眼睛。」
「……護國將軍今天又到祥鳳殿求見,他說,就算銀鏡公主雙目失明,他依然願意娶她為妻。」
「朕不是說了,在靜兒沒有完全康復之前,朕不想和任何人討論這件事情!」
「臣妾知罪……只是,臣妾想提醒陛下,靜兒的眼睛若真治不好,請陛下定要為她尋覓一門好的婚事,像護國將軍對靜兒傾心至此,願意照顧她,如此人品當真十分難得……」
司徒寧靜想起當初躺在床上,所有人以為她睡得正熟的時候,她聽見了父皇與皇后耳語般的低喃,將一堆陌生的名字和自己連在一起……
「求親……」司徒寧靜喃喃自語。身為皇朝的公主,她明白皇親貴族的婚姻完完全全掌握在皇帝的手上,就算她是聖上最疼愛的女兒,父皇總有一天會將她許給另一個人。
這是身為一國公主永遠無法改變的命運,她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事實上,早在一年多前,皇后就多次以玩笑試探的方式,想從她口中套出心中駙馬的模樣。
某位年輕有為的新進臣子、某位優秀大臣的兒子,抑或是和本身就具有皇朝血統的皇親貴族,其中必定有一位,將來會成為銀鏡公主的駙馬。
「你別害羞啊!女兒家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嫁人的。」當她原封不動地將那些仰慕信件退回時,皇后曾經取笑過她。「別這麼快就拒絕他們,慢慢看、慢慢挑,說不定你未來的駙馬就在裡頭呢!」
「到時候請父皇和皇后娘娘決定就好。」司徒寧靜總是笑著說出同樣的答案,明顯地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她現在想起來了,當皇后眉飛色舞地提起那些個青年才俊、王公貴族的時候,自己確實心情平靜,一點多餘的想法也沒有,就像是……當父皇、太醫以悲痛的語氣告訴她,她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