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不過陪了她兩天,之後便放任她自己孤軍奮鬥賺便當,而他則留在市區開車賺錢去。
那傢伙明明扣壓了她所有財產,她甚至絕望的把金融卡密碼全告訴他,本來還暗自期待會發生他領光她的錢後便將她甩開,放任她自生自滅的戲碼,可至今似乎還未發生。
心底有道聲音,希望自己被放逐毀滅,可又依稀有另一道聲音告訴她,既然那傢伙想接收她這個麻煩,何不成全他?反正他扣壓了她所有財產,那些錢夠買他好幾條命,她不需要為了自己可能帶給他的麻煩感到愧疚。
更何況,至今依舊如他所保證的,一切平安,不是嗎?
這些聲音一直在她腦海不斷盤旋打架,最後她乾脆什麼都不要想。
這段時間,勞動幫她找到更多平靜,她彷彿找到了目標,藉由不斷擺動四肢肌肉找到放鬆的方式。若這能成為正式工作,她希望一直做下去。
她奮力地彎腰、走動,將工廠內泡水爛掉的貨物連同埋住它們的泥巴,一袋袋的搬到工廠外的空地。
這是家糕餅工廠,大袋子內全是爛掉的麵包和糕餅,幾名工人在另一邊清洗卡滿污泥的機器摸具,工廠裡隱約還聞得到奶油和麵粉的香味,只不過現在摻雜了泥味以及不該出現在這的魚腥味。
在搬運過程中,她見到應是工廠老闆的中年男子在外頭不斷對著電話大吼,兩個小朋友拉著身為老闆娘的母親哭鬧,其他和她一樣來幫忙的人則獨自或三三兩兩的做著不同的清掃工作,這些畫面與她這幾日所見到的相差無幾。
忙碌了一個上午,中午吃著這日獲得的免費便當,下午,她繼續投入未完的工作。
肌肉經過一個上午的運作與乳酸堆積,達到接近麻痺的程度,她很熟悉這種感覺,這代表只要有指令,就算體力耗弱,她的本能還是會帶領著她的身體持續運作,就像逃命時一樣。
鐵皮屋頂被強烈雨勢轟得砰然作響,她繼續工作,繼續讓腦中一片空白,任豆大的雨打在雨衣上、皮膚上,享受疲累底下的安穩。
很快的,一天的工作結束,來幫忙的人員陸續離開,發現快到那傢伙指定的時間,蘇普也脫下了工作時的手套與雨鞋,簡單清理過後便站在工廠門邊.看著灰白色的天空與轉小的雨勢發呆。
「妹妹、妹妹……」
後知後覺的發現別人叫喚的對象是自己,蘇普側過頭,看見工廠的老闆娘。
「嗯?」她發出聲音。
老闆娘手上提了個塑膠袋,一手輕搭在她肩上.「聽說你從北部過來的,真的很謝謝你來幫忙,你叫什麼名字?」
「蘇普。」她平靜地回答。
雖然話依舊不多,但她已恢復與人溝通。那男人是在她不再拒絕發聲後,才放任她獨自工作。
「蘇普哦……」老闆娘用南部口音復誦著,可發覺不太好念,露出抹笑,最後又換回了原先的稱呼。「妹妹,謝謝你來幫忙呴,我們整間的貨和原料幾乎都泡爛了,清起來很辛苦哦。」
她搖搖頭。「不會。」
老闆娘陪她站到了門邊,看向她剛才仰望的天空,語氣感歎。「唉,怎麼會下成這樣……」
蘇普也抬頭仰望。
「原本要出的訂單都出不去了,有的是大活動要用的,我們對人家也很不好意思,這些爛掉的蛋糕哦,看了足心疼。」老闆娘聲音無奈。
這類感歎,連日來蘇普已聽了許多,有人氣憤抱怨,也有人無奈接受,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輕聲應著。
「我們家裡那邊也淹了,可是生意要緊,都還沒回去清啦。你看這樣子,幾百萬的貨都沒了啊,機器嘛好幾千萬,租金要錢,人工嘛要錢,貸款嘛要繳,沒辦法開工厚,每天要了幾十萬,這種生活要怎麼過下去啊……」老闆娘輕歎。
「對了啦!我們還是有兩籠在架子上的蛋糕沒事,這些是我們的海綿蛋糕,已經有套好袋子了,我吃過了,啊也沒有什麼可以送的,如果你不棄嫌,就帶兩個回去吃。」她說著便將手中的塑膠袋塞給蘇普。
蘇普被動地接下,幾乎同時,外頭響起汽車喇叭的聲音,來接她的人到了。
「來接你的呴?」老闆娘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哈,啊我去忙了,不送了哦。」
視線由不遠處的黃色車子轉回工廠,蘇普看見老闆娘在轉過身後,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淚。
細細的雨絲伴隨著風,吹拂著她的臉頰。
輕輕的,涼涼的,淡淡的,還帶了點哀傷。
她感覺,心中的某團黑影,也被這縹緲的風雨,輕輕吹開了。
第5章(2)
***
回到市區下榻的旅館內,范子駿洗完澡,從浴室走出後,見到頭上還包著毛巾的傢伙坐在梳妝台前,對著便當和礦泉水發呆。
他從她身後走過時拍了下她的肩膀。「過來,我幫你擦藥。」
蘇普繼續呆了幾秒才緩緩站起身,來到床邊,自動躺上床。
范子駿因她的自動自發扯動唇角。他掀開她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腹部及大小不一的新舊傷。
原本的刀傷已經結痂,開始脫落,一部分露出新生長的粉紅嫩肉,一部分還黏著粗糙的痂。
他幫她上藥。
在家時他也天天替她換藥,來了南部後更小心監督傷口有無扯開,也得防止勞動時可能出現的新傷或感染。
他把她照顧得好好的,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
蘇普眼神直直地看著天花板,感覺肌膚上溫柔的動作,發現自己已對此感到熟悉,安心自然的閉上眼。
「今天的戰利品又是便當?」他問。
閉著眼的蘇普輕輕點頭。
這點互動對他們而言已是天大的躍進。一開始,小櫻桃像全身神經壞死般,壓恨不理會他,他也不心急,慢慢的讓她習慣他、接受他。
他看得出她一絲一點、慢慢的改變,可以感覺得到她又打開心房,有了知覺與反應。
處理完腹部的傷,他改檢查她手臂上的舊槍傷,一道拉鏈狀的紫紅色疤躍進眼簾。
每每見到這道蜈蚣般的疤,都會令他歎氣。
這漂亮的手臂被他給毀了。他彎身,在疤上落下一吻。
「我不能保證這疤能完全淡掉。」他道,但還是特地買了淡疤藥膏,持續幫她上藥。
「不擦也沒關係。」她輕應。這並非她身上唯一的疤。
「親愛的,女人身上不應該有疤。」除了上藥,他還順道幫她按摩糾結的肌肉。「脖子還會痛嗎?」他問的是她前天的拉傷。
她搖頭,身體翻動,讓他能按摩到另一邊的手臂。
「明天是最後一天了,我載你到處繞繞,吃完中餐就回台北。」
原本還舒服的任他擺弄,可聽到接下來這句,蘇普的眉心悄悄攏起。
「不工作了?」她的臉恰好埋在他肚子前方。
「當然要。我還得開計程車,載客、收費、把錢拿去換油、吃飯,然後再繼續開車。」他揉捏著她的手臂,輕聲道。
「……我呢?」
「你?你不是我的工作。」他笑。「小櫻桃,這邊該告一段落了。你回台北可以繼續當義工,不管到哪都會有一堆工作讓你做。不過,你最重要的工作不是這些,而是當我的女朋友。瞭解?」他不忘繼續洗腦。
她眉頭緊鎖,似乎不能接受。
范子駿也沒在意,只是輕拍她手臂,暫時離開床邊,拿來了吹風機,稍稍將她架在他腿上,線長剛好讓他幫她吹乾頭髮。
他動作不甚專業,但已盡量輕柔。
發上持續的輕柔撥弄,讓蘇普的眉心緊了又鬆。
或許是放空太久,也或許是這段時間已習慣任他擺佈,腦中異議的聲音在他溫柔的觸碰下很快消失,再度恢復成空白。
這邊該告一段落了……她的工作,是當他的女朋友……心中無意識地,重複著他強而有力的話語。
將枕在自己腿上的一頭秀髮吹得差不多全干後,再拿梳子幫她梳順,待一切完成,范子駿將她搬回原本的位置,下了床,把吹風機放回桌上,開始收拾兩人的行李。
「小櫻桃,便當不能放到明天,會壞。」
蘇普閉著眼,還在發呆神遊。
她不是沒神經,不是沒感覺到這男人對她付出的一切。這段日子來,他對她的安排時而緊盯,時而放任,距離剛好能讓她思考,又不會想太多。
因為有他,她才有辦法任性的放空,什麼都不去理會。
貪戀這能輕鬆喘息的感覺,她讓自己陷入了他的掌控內,卻也不想再逃開。
「這裡的水你要全帶走嗎?」
她全身放鬆,覺得床鋪好溫暖、好舒服,剛才經歷上藥兼按摩SPA的她,眼皮漸重。
「這兩個蛋糕再不吃也會壞哦。」
她意識開始渙散,準備進入夢鄉。
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范子駿轉頭一瞄,發現床上的人兒似乎已經睡著,便不再發出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