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叔,那是什麼?」沐策揚起鐮刀的刀尖,不耐地朝他勾了勾。
怯怯縮著脖子的花叔,在沐策不善的眸光下,緩緩自寬大的衣袖裡摸出一隻巨大且顏色罕見的金蛙。
這位姓花的大叔……他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是吧?沒反省過上回的小雁事件就算了,沒想到,這位大叔居然又再次隨手亂撿東西回家給他添麻煩?
眼看沐策的臉色變得愈來愈森寒,花叔伯怕地抖了抖,忙拉著自家小姐的衣袖尋求她的庇護。
蘇默一手掩著臉,無限感慨地提醒他。
「花叔,咱們家的大權……早已旁落許久了。」他就節哀吧,她家的長工前陣子就已篡位成功,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大權全都一把獨攬去了。
「小沭子……」花叔討人同情地張大眼,眼中還閃爍著迷濛的淚光。
沐策已經不吃這一套了,他兩手環著胸嚴正地拒絕。
「不許養。」家中「特殊人口」的總數已經夠多了,最重要的是,做牛做馬養著它們的人,全都是他!
「可是……這蛙很特別呀。」活了大半輩子,他還從沒見過金色的巨蛙呢。
沐策面無表情地揚手朝宅外一指,「把那只怪蛙放回去。」
淚眼攻勢不奏效,花叔也只能扁著嘴,滿心不捨地抱著金色怪蛙往外頭走去。
總覺得此事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如此善了的蘇默,在沐策以為他已圓滿解決時,搖頭晃腦地走至他身旁要他別放心的太早。
「記得,千萬別像上回一樣一時心軟。」若是寵壞了那兩位老人家,他又將有苦頭吃了。
他沒怎麼放在心上,「不會的。」
事實證明,花家大叔是永遠也學不乖的,他就像個頑固的孩童,愈是不讓他養,他也就愈想養。
當天夜裡,偷偷被花叔抱回房裡養著的那隻金蛙,心情甚好地呱呱亂叫了一整夜,提醒所有人此地無銀三百兩之餘,也吵得全家沒一個人能好好安睡。就在天色初初翻了魚肚白的黎明時分,打開房門的沐策發現,他家的花叔,又偷偷摸摸地將那隻金蛙給棄置在他的房門口等待他領養。
也不知沐策是天生就太有魅力,還是有什麼特殊的緣故,繞著他跳的那只怪蛙,任他怎麼趕也趕不走,他走到哪,那只怪蛙就如影隨行地跳到哪,就算是他狠下心將它扔出家門外,它也照樣秉持著百折不撓的毅力,一次次地竄進宅裡重新跳回他的身邊。
早就改了習慣,不在大清早喝茶的蘇默,在今早沐策不甘不願地帶著那只怪蛙走進廳內時,笑得兩肩一抖一聳的。
「新跟班呀?」她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問。
「……是護法。」拉不下面子的沭策,僵著俊臉,索性也跟她槓起來。
「噗——」花嬸決定,下次再也不在大清早喝茶了。
「我、我……我今兒個有事要下山!」花叔在沐策悲憤的目光飄過他這邊來時,連忙閃出門去避風頭。
蘇默揉了揉笑僵的面頰,招沭策過來坐下後,將盛著他早飯的托盤推至他的面前。
「別拉長個苦瓜臉了,誰讓你不會記取教訓呢?」
「呱呱。」有只蛙也這麼應和。
「……」沐策更是沒好氣,那個姓花又不負責任的老孩童,每每不想養了,就扔給他這現成的養父去收拾後果。
「今兒個你就別去果園了,在後院挖個池塘養蛙吧。」
他一手杵著額,「後院都快客滿了……」
「我去叫那老頭回來幫忙。」氣管總算好些了的花嬸,頗認命地撩起裙擺出門找人。
花嬸走後,沐策心情惡劣地盯著蘇默面上止不住的笑歷,這讓他忍不住有點想拖她下水。
「娘子啊娘子。」
「別那麼叫。」她微皺著柳眉,「都說過那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了。」他怎麼還記得那事?
「沒聽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嗎?」既然戲他都已演過了,便宜不佔白不佔。
「可以賴了就跑嗎?」敢情他演上癮了?
「你試試。」他喀喀有聲地扳著長指,「不過我先聲明,我今兒個的心情特差。」
「……娘子就娘子吧。」看在他犧牲小我被那只怪蛙騷擾的份上,今日就讓讓他。
沒睡飽的沐策懶洋洋地啟口,「娘子啊娘子,我有一事想請教。」
「說來聽聽。」
「除開當初是為了救我一命,故不得不這麼做外,你把我的身子養得這麼好、骨子裡補得這麼足……你老實說,是不是刻意的?」這是否正是所謂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這個嘛……」她撫著小巧的下頷,不正面承認也不急著否認。
「為了讓我當上長工,這一切,一早就在你的計劃內?」他愈問心裡愈篤定,甚至開始覺得,他似乎早早就已乘上這艘賊船了。
蘇默拍拍他的肩屑,「長工,你悟了。」
「……」他就知道。
當下滿心也不知該說是感謝還是埋怨的他,將手中的碗筷一擱站起身,蘇默忙一手拉住他,指著他沒動幾口的早飯。
「不吃了嗎?」明明他平日都要吃上三大碗的。
沐策兩眼無神地往後院的方向走,「先去挖池塘……」不早點弄好那只怪蛙的新窩,他今晚就甭想睡了。
身形圓圓胖胖的金蛙,就像花兒不能少了太陽般,在他走後也一跳一跳地追了上去。
在沐策渴望睡眠的前提下,蘇家的新池塘很快便砌好了,可沒想到就在幾日後,像是要挑戰沐策脾氣底限的花叔與花嬸,在某個黃昏,又分別抱來兩隻年幼的飛鼠站至他的面前。
蘇默挑高了一雙秀眉,含笑地倚在廊下不打算上前加入戰火,在沐策看過來時,她還擺出了一副純看戲的模樣。
然而這一回,沐策卻出乎她所料,既不歎氣也不發火了。
他只是微笑再微笑,先是走上前溫柔不已地摸摸花叔的頭,再含情脈脈地拍拍花嬸的臉蛋,接著……他揚起一拳,追著下一刻忙著抱頭鼠竄的他們打。
聆聽著身後遠處蘇三姑娘開懷的笑音,沐策在不知不覺中也咧大了笑容,過了一會兒,他突地停下了腳步,一掌輕輕地按在自個兒的胸口,覺得在他的胸坎裡,那顆曾因傷痕纍纍而死去的心,似乎,正活力十足地再次跳躍了起來。
***
守信如期的夏蟬,在山頂蓊翠的綠意到達了最濃郁的時分,伴著毒辣無比的艷陽,聲嘶力竭地熱烈開唱。
今夏異於往年的猛烈暑意,將住在山頂上的眾人都給熱得頭昏眼花,就連一向好動的花叔和花嬸,也沒了精力在烈日下打鬧,大中午用過午飯後,他們便沒精打彩地聚在後花園巨大的樹蔭下,一人一椅地齊躺在沐策幾天前才做好的竹製躺椅上乘涼。
沐策自廚房端來幾碗清熱祛火的涼茶,擱在樹下的小茶桌上後,他揚首望向站在這處井邊的蘇默。
「瓜涼了嗎?」昨日花叔下山買了一車的西瓜載回來,今早他在頂著艷日上山去工作前,便順手取了幾顆放在水井中待涼。
「涼了。」她摸摸剛打上來的西瓜,瓜面上翠綠的花紋傳來沁心的涼意,讓她忍不住將面頰貼上去蹭了蹭。
他挽起衣袖,「我來拿。」
「你都忙一早了,你坐著就好。」她吃力地抱起沉甸甸的西瓜,在沐策擔心的目光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我來切,你別再曬日了。」她一走近他便急著伸手接過,見她一臉汗,他忙讓她去樹蔭處坐下。
從廚房取來菜刀後,沐策刀法俐落地分切成數大塊,紅艷艷的瓜肉,在點點掩映的日光下,看來格外可口解暑氣。
「花叔,吃太多可是會鬧肚疼的。」在花叔已吃了數片,還繼續伸出手想再來一片時,他掏出汗巾幫花叔擦去吃得滿臉的汁液。
「再一片就好。」
他側過臉,「花嬸,你怎一口都沒動?」
「我討厭甜甜的瓜,太膩人了。」她懨懨地灌著略帶苦味的涼茶。
「三姑娘?」他再看向啃了兩片西瓜,便躺在涼椅上閉起眼的蘇默。
她秀氣地打了個呵欠,「我想瞇一會兒。」
自遠處山谷裡吹拂來的涼風,在吹抵山頂時,將空氣中令人焦灼難耐的熱意都吹散驅遠了,枝橙間葉與風的婆娑低吟,像首催人入眠的曲子。沒有睡意的沐策,見他們都耐不住睡意打起小盹,去屋裡取來了涼被輕輕蓋在他們身上,而後他坐在蘇默的身側,靜靜地看著她的睡容。
就這麼放鬆地睡在他的面前,不妥吧?她這是不防他,還是沒將他當成男人看待?
對於蘇默這方面對他的縱容,沐策早就想同她說說了,可她向來待花叔花嬸也是如此,他若是說出來,反倒令人覺得有些刻意了,因此長久以來,他也一直順著她這方面的不在意,在不知不覺間,一點一滴地拉近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伸手拉起她垂曳至地的髮辮,拍去上頭沾著的草屑,側著身子的她,睡得很熟,小巧的臉蛋上眉目恬靜如畫,瑰紅色的唇瓣輕輕地抿著,讓手握著她髮辮的他,一時忘了挪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