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家的家業,其實也不需再開疆拓土了,單是守成就已足夠,所以說項南那懶得往前衝的性子,在這時候經營起家業是合適的,故我才一心想趕他回家。」現下就只能看那隻兔崽子究竟賴到何時才能死心了。
回家啊……
蘇默靜靜凝視著他那張線條剛毅的臉龐,他的身子早已好了,長工也當了那麼久,那麼他是不是也該回家了?
以往要他留下,是因她希望他能在這兒養好身子,要他當長工報恩,是希望早已無處可去的他,能有個正大光明的理由留下棲身。
可現下呢?自項南出現以後,他們都明白,他不是無處可去的,以項南的身份與財富,相信定能掩蓋好沐策流犯的身份,因此沐策要想重返雲京,並非毫無希望。
「長工啊長工,京城在哪個方向?」
沐策多心地看她一眼,大略地找了下方位後,揚手指向北方。
「你的孫兒都來此找你了,你不想回去嗎?」這陣子來,她也聽項南說了不少關於沭策從前在經商方面的事,若是沭策能跟著他走,那麼日後他的生活不但有了保障,也會有遠比身為長工更好的出路。
他平淡如水地問:「姑娘這意思是要長工拋家棄子?」
「……哪來的子?」她頓了頓,疑惑地揚起柳眉。
他直接朝她身後一指。
「嘎嘎嘎……」
「咕咕咕……」
「呱!」
「……」她都忘了他的養子養女數量有多龐大了。
「長工還沒報完恩呢。」沐策接過她手中把玩許久的茱萸,細心地為拋插在身後的髮辮上。
她別過芳頰,「又沒人拿恩情拘著你不讓你走……」她就連張長契也沒同他訂過不是嗎?
「姑娘希望長工走?」
她沒答他,將一雙水目挪向遠方,直在心頭揪扯著該是為他著想,還是該將他留下來繼續陪在她身邊,過著一家四口無憂的日子。
沭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他只是在她開始蹙眉深思起來時,決定先下手為強。
他執起她的髮辮,「娘子啊娘子,你有所不知,長工雖是出身武人世家,可習的是聖賢書,且家中禮教甚嚴。」
好端端的,他沒事說這做什麼?
「所以?」
他含笑地道:「所以一些以往不重要,現下卻很重要的小事,還得同你說一說。」
「例如?」為了他那太過溫情款款的笑意,她的心當下多跳了幾下。
「以前,你常扒我的衣裳。」他開始翻起舊帳,就如同她以往曾做過的般。
「嗯。」她點點頭,大方承認。
「你見過我的身子。」
「嗯。」不只是她,花叔和花嬸也都有福同享過了啊。
「你抱過更摟過我,還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遍。」
「……嗯。」他老兄有必要說得那麼曖昧嗎?明明那些都是療傷不得不為之的行為,她是被迫吃他豆腐的。
他緩緩做出結論,「你得承認,你佔過我很多便宜。」
「嗯。」她清亮的眼眸直望進他的眼底不再裝迷糊,「你說這些究竟想做什麼?」他就直接說他想讓她負起輕薄了他清白之責吧,何必拐那麼多彎?可他又不是什麼姑娘家,她是能娶了他不成?
想做什麼?他想做的事可多了。
沐策默默在心底溫習起當初她說過的那句話,既然馬養大了可以拉,雞養肥了可以殺,那麼人若擺在身邊養久養順眼了……
「長工在計劃一些事。」他斂去眼底的精光,語調平穩得很風和日麗。
「關於什麼的?」
「關於家庭和諧的。」
啊?方才在話裡她是不是有錯過些什麼?
「要不要我同你一塊參詳參詳?」蘇默百思不解垃問,不知他怎會拐彎到這一事上頭。
「不必,你只須在日後好好參與。」他分心地瞥眼瞧了瞧四下,在確定其他人此時都不在後,他鬆開她的髮辮朝她跨進了一步。
蘇默仰首望著近站在面前的他,「如何參與?」
「例如這般。」他朗朗一笑,彎下身子伸手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並埋首在她的頸間動也不動。
屬於他的氣味,頓時充斥在她的口鼻間,蘇默靜靜被他抱了好一會兒,而後漸漸察覺出,此刻的擁抱與以往的有何不同。
此時他倆身軀間密合得找不出一絲縫隙的擁抱,彷彿可以就這麼持續到天荒地老永不分離,他那雙手臂強而有力的勁道,就像是想將她整個人嵌進他身子裡似的。
「……家庭和諧?」她埋在他的胸口問,就算她再鈍,也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了。
「嗯。」他稍稍側過臉,看著她在他的注視下,面上表情雖是沒什麼變化,但她的兩耳卻漸漸不受控制地變紅,嬌嫩艷紅得有如上等的血玉,他忍不住低首,在那耳垂上輕吮了一下。
透過唇瓣傳來的熱意,在她的耳上焚燒了起來,她嚇了一跳,飛快地推開他的懷抱,他沒阻止,任由她舉步朝後退了兩步後,轉身就要離開這兒去找花叔他們。
「姑娘。」他輕聲喚著。
蘇默轉過頭來,站在不遠處與他凝目相對。
「我是認真的。」過了許久,他看著她盛滿訝然的雙眼,定定地對她道。
她沒說什麼,只是在朝他點點頭後,轉身離開。
「出來。」她一走,沐策即扳著十指,朝不遠處的小樹叢說著。
項南苦著一張臉,拖著步子顫顫地走至他的跟前。
「表舅公……」冤枉啊,他也不是故意要撞上這事的,誰曉得他的運氣會這般好?
「方纔見著什麼了?」
他忙不迭地指天發誓,「孫兒方才失明也失聰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敢瞧見沒敢聽見!」
「別插手。」沐策瞪了他一眼,不忘向他叮嚀。
他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敢不敢絕對不敢……」又不是向天借膽,他哪敢壞自家表舅公的好事?
沐策走至樹下收拾起帶上來的桃酒與食物,淡聲問著不斷將兩眼瞄向他的項南。
「有話想說?」要是那位蘇三姑娘也像這小子一樣好瞭解就好了,他也不必在這瞎猜,方纔她的那個點頭,究竟是什麼意思。
「表舅公……」項南難以理解地皺著眉,「您真想對恩人下手啊?」怎麼他哪個不挑,偏偏看上了她?明明在雲京裡就有更多更好的人選等著他隨意挑。
「是又如何?」
「可她……」事實不是很明顯地擺在那兒了嗎?既是個跛子,又是外室所出不受父母喜愛,還因有心結而不得不遠離人群獨自住在這兒,無論他再怎麼想,他就是覺得蘇默雖是心善,但她實在是配不上一身光輝歷歷的沐策。
沐策很清楚他在想什麼,「她很好。」
「您這是為了報恩?」雖說再造之恩等同父母,可他有必要連下半輩子也這樣賠上嗎?他明明就已做得夠多了。
「不是報恩。」他人懂也好不懂也好,只要他明白就成了,蘇默對於他,真與報恩無關。
「那是為了?」
他輕輕歎口氣,「你可聽過一句話?」
「哪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項南錯愕地張大了嘴,彷彿他方才脫口而出的話語,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就只是這樣而已。」沐策垂下眼睫,在唇邊帶著一抹滿足的微笑。
***
「姑娘,你的耳朵是怎了,怎麼這兩日都見你一直摸?」花嬸不解地看著蘇默的動作。
蘇默尷尬地別過臉,不知不覺中,兩耳的血色又開始一點一滴地往上竄,在她自己都覺得兩耳燙熱不已時,她索性站起身。
「我出去走走。」再這麼待在屋裡,說不定所有人都會看出來了。
花嬸不疑有他,就在蘇默剛出了廳門時,本還在廳裡看著蘇默珍藏詩文手本的項南,也急急跟著她往門外走。
「兔崽子?」
他笑笑地向花嬸解釋,「午膳我吃多了,我去外頭四處晃晃。」
出了廳門走在通往後花園的路上,項南滿腦子所擔心的,全都是這兩日來蘇默與沐策之間的詭譎態度。
也不知這兩人腦子裡究競是在想些什麼,在那日沐策都已表白了心跡後,他倆是怎麼有辦法在回到家後,若無其事地照樣過著往常的日子,行為舉止間全然無半點異樣的?
此事莫說花叔花嬸都沒看出來,就連他也要懷疑那日他是不是誤聽了什麼。
舉步繞過園裡一叢叢盛放爭姿的秋菊,項南才抬起頭,就正巧迎上了似是正等待著他的一雙水眸。
坐在小亭中的蘇默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坐吧。」她燃起亭中小泥爐的炭火,邊著手準備起烹茶的用具。
一臉忐忑的項南徐徐踱進亭中,直在想這麼做究竟妥是不妥,要是讓沐策發現他不小心插手了他們的事,那下場……
他渾身不禁泛過一陣冷顫,才想將腳步撤出亭子時,蘇默已為他拉妥了凳子。
不得不留下來的他,只好硬著頭皮坐下,看她動作熟練地為他烹茶。
「你是代長工來采采消息的?」蘇默也不拐彎抹角,光是看他這兩日面上奇奇怪怪,根本就藏不住秘密的臉色,她已猜出他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