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她用自己小小的手掌,像做車輪餅那樣,一上一下,把他的大手夾在中間。
「什麼事?」
他由著她玩,喜歡她軟軟的掌心貼覆著他。
「其實我很滿足。」她說得真心。
「為了什麼感到滿足?」
「我是不能談戀愛的,可是你來了,告訴我,戀愛其實很不錯,我嘗試,然後……」
「怎樣?」
「真的很不錯。」她歎息,是幸福愉悅的那種歎息聲。
「為什麼你不能戀愛?因為你有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就讓你對男人失去信心?」
她笑而不答,現在不是解開謎底的時刻。
他把她抱個滿懷,緊得她呼吸不過來。
「笨晨希、傻晨希,你當然可以談戀愛,但對像只能夠是姜非凡。」
這句話讓她出現錯認,以為他們之間有可能。
那個夜晚,發生在五年前,他從美國回來的夜晚。
她記得很清楚,他中午入境台灣,扛著行李不回家先往她這裡跑。
他見到她,便發狂似的要她、要她,似乎永遠要不夠,他把她整到累得下不了床。
當他打開行李箱找換洗衣物,她看到他的護照,他才告訴她,「現在我在國外唸書,我會盡快完成學業,盡快回到台灣。」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失蹤半年,不是忘記回家的路,而是他正在勤奮向上。
也許是太久不見,思念惹來太多浪漫,那夜,他對她說了很多好聽的話,甜入她的心。
從認識到現在,將近八年。
八年是很長的日子,她看著他從一隻狼吞虎嚥的小野獸變成彬彬有禮的紳士,從冷漠孤獨到溫和圓滑,很難想像,光陰可以改變一個人這麼多,但他的確改變了。
所以,說不定五年前那個夜晚,他的確是愛她的,的確想和她談戀愛。只是,事過境遷,人的感情會生變。
當然,她必須公平一點。
光陰也改變了她,那年她不計較他多久才出現,只一心巴望著,他肯回來就好;現在,她貪婪了,想知道他的工作生活、親戚家人,想知道他的一切一切。
她想利用一堆「知道」來確定自己在他心中,佔住什麼地位。
是長大了吧,長大的女人不再事事盲目、一味對愛情憧憬;長大的女人多少懂得為自己設下標準,確定自己在標準值內,才肯付諸行動爭取成功機會,如果自己不在標準內……
她能理解,退一步海闊天空。
那麼,她在交往的標準值內嗎?
她想,並沒有。
晨希拿起行李袋,走出家門,搭電梯,從十二樓到一樓,數目字一格一格往下降,她的心也跟著下沉。
電梯打開,她經過警衛室時,警衛伯伯跟她打招呼。
「范小姐,要去旅行嗎?」
「伯伯,新年快樂。」她沒回答警衛伯伯的話。
「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
「是不是要跟男朋友去玩?」
伯伯年紀快六十歲了,還能笑得滿臉天真。真好,人要這樣快快樂樂活著,才值。
「沒有。」
「范小姐在生氣厚,聖誕節沒來、新年也沒出現,是要給他好好教訓一下啦。」
晨希笑而不語。
「不過也不要教訓得太重,好男人不好找,女生要學會體貼男人,現在經濟不景氣,賺錢很辛苦。」
「伯伯,我可不可以把東西寄放在這裡?」
她從行李袋裡拿出紙盒。
「寄給誰?」
「我男朋友,如果他來了,就請你轉交給他,如果他沒空來拿,等我回來,我再帶去給他。」
「好啦,沒問題,如果他有來,我一定幫你帶到。」
「謝謝伯伯,等我回來,再煮大餐請伯伯吃。」
「好啊,范小姐的手藝好得沒話說,比我們家的黃臉婆還會煮,現代女孩子像你那麼會煮飯的,很少了啦。」
「謝謝伯伯,我先走了。」
她笑著揮手,背過身時,垮了唇,她問自己,他還會來嗎?她半點把握都沒有。
☆☆☆☆☆☆☆☆☆☆ ☆☆☆☆☆☆☆☆☆☆
二○○七年一月九日。
電話鈴聲響了又響,她依舊不在家。
九天,就算鬧脾氣也夠了,他每天打電話、一抽空就去找她,可她沒回來,只有被塞爆的電話答錄機,告知著,她不在。
那幾天,他忙翻,一方面照顧醫院裡的義父,一方面接手義父所有工作,他不停開會、溝通,不斷和各個廠商見面,他必須表現出卓然的魄力與能力,穩定軍心也穩住上下震盪的股票。
等所有事都上軌道,義父的病情也穩定下來之後,他沒回家,直接駕車到她的公寓。
他未上樓,警衛伯伯先攔住他,並交給他一包東西,說是晨希托他轉交的。
「范小姐的男朋友,你這樣不好啦,放女朋友一個人過節,她很可憐,煮的東西都沒人吃。」警衛伯伯熱情的說。
姜非凡沒搭腔。
警衛伯伯又說:「范小姐不在家啦,你不必上去。」
「她去哪裡?」
「不知道,我看她提著行李跑出去,會不會是太生氣,離家出走?」
說不通,如果對他生氣,何必離開自己家裡,只要換鎖、不開門,他就拿她沒轍。
何況,晨希沒有過鬧脾氣紀錄,不管他多晚來、多久沒來,她從沒對他抱怨過。所以,他認定她有事出遠門,也許是唱片公司的事,也許是去找她爸爸或媽媽。
這些話他沒說,卻問了另外一句。「她什麼時候出門?」
「元旦早上出門的,不過范小姐的男朋友,你不必太擔心,我看那天范小姐的情緒還不錯,跟我聊好一會兒,她就算生氣,大概也沒有氣得很凶啦。」警衛伯伯還是堅持她生氣、離家出走這個版本。
姜非凡打過招呼,轉頭走往電梯,電梯關起時,還聽到警衛伯伯對他說:「我沒有騙你,范小姐真的不在家……」
他上樓,用她交給他、他從沒使用過的鑰匙打開門。
屋裡很乾淨,像往常一樣,但陽台上的桂花有點乾枯,他接了水龍頭,幫桂花澆水。
電話答錄機的紅燈閃著,他打開。
嗶……我是爸爸,三月份我可以回台灣一道,有沒有空?陪爸爸吃頓飯。
嗶……我是阿華啦,晨希,你的曲子做得怎樣?拜託拜託,千萬別拖,這次的大牌很難伺候。
嗶……晨希,我是莊凱傑,文哥介紹我們認識之後,一直沒有聯絡,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我們再約出去吃頓飯?
嗶……小晨新年快樂,媽媽拜託你,有空回去幫我看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接下來幾通電話都是唱片公司的催稿電話。
這代表,她不在家,也沒出國去見爸爸媽媽,最有可能的是回外婆家?不對,她母親的電話在晨希出門後才撥進來……也有可能,她之前已打過電話……
姜非凡抓不到頭緒,進房間,打開衣櫃,她大部份的衣服都在,這讓他鬆一口氣。
再回客廳,看見桌上未開的紙盒,是晨希給他的,是她說的聖誕禮物嗎?
「聖誕禮物」讓他微微地紅了臉,那是他第一次爽約。兩次爽約,她多少有微詞吧,難怪警衛一口咬定她離家出走。
無奈,姜非凡打開盒子,當他看見盒子裡那條昂貴的鑽石項鏈時,頓時臉色大變。
這是他送她的,為什麼退還?她不收嗎?生氣嗎?她決定離家出走、決定和他分手?
念頭生起,他坐立不安。
他待在她屋裡,不顧她的隱私,翻逼她的抽屜,他打開每個關上的櫃子,卻遍尋不到蛛絲馬跡。
他以為晨希會待在這裡等他回來,從沒想過,她的等待不是理所當然。他猛然驚覺,她是女人、有男人追求的女人,她的脾氣好、長相好,不必無條件關在這裡,等待他偶爾上門。
她去哪裡了?他想破頭,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她的手機、不知道她的親人朋友,他對她的一切知道得很少。
他憂慮焦躁,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心慌。他不斷問自己,她去了哪裡?最後,他沮喪承認,完全沒有頭緒。
是黎雨佩的電話把他催回醫院的,她看著他的狼狽:心疼的抱住他,連聲賭氣的說:「不要了,這個公司我不要了,才幾天,它就把你折騰成這個樣子,我作主,我要把它賣掉。」
他忙抱住她,說:「不是,我不是因為公司的關係,我只是昨天有點事……」
話沒說完,他發覺懷裡的黎雨佩哭得認真。
「怎麼了?為什麼哭?」
他推開她,勾起她的臉,審視。
「哥,我吃得很少。」
「我知道,你吃得太少,不好。」
「我不介意有沒有名牌穿。」
「對,我們家小公主不敗家。」他哄她。
他夠累、夠煩,但他很清楚雨佩、義父和公司都是他必須扛的責任,就算心底有再多事,他都必須壓抑。
「我不需要很多錢,所以你不必那麼賣力,你要好好吃、好好睡,不要讓自己看起來那麼狼狽。」
原來是關心他啊,拍拍她的頭,姜非凡安慰她。「我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