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最好的護身符。」說著,他輕輕捲起她束髮的紅絲帶,在指間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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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她成為他的護身符,她是無妨,不過他對她管東管西是怎樣?
紅蓮很快就發現,自己跟到一個麻煩的主子。
他除了要求她日日練功,只要得空,就會強拉著她,硬要她學讀書寫字。
她長這麼大,從未拿過筆,如今要她坐在書桌前幾個時辰,握著軟趴趴的毛筆揮來舞去,還真不習慣。
初始,他先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接著要她默三字經,什麼「人之初,性本善」,攪得她暈頭轉向。
「這跟我保護你有什麼關係嗎?」她很嚴肅地請教。
他卻是笑嘻嘻地解釋:「是沒什麼關係。只不過人活在世,不會讀書寫字,就少了很多樂趣。何況萬一以後我有事留字條給你,你總不能都看不懂吧?」
說的也是,萬一他遇上危險,留字求救,她總不能看不出端倪。
她點頭,算是接受這理由。「你要我學寫字,我就學,不過有必要背誦『三字經』嗎?」又不是武功心法,也不是劍法要訣,實在看不出這部落落長的口訣有何益處。
「這個嘛,是在教你為人處事的道理。」
「為人處事的道理?」她迷惑。
他輕聲一笑。「我知道你不懂,不過就因為不懂,才要教你。這世間說簡單很簡單,說複雜也很複雜,總之就是有一套倫理規矩,不照著做不行。」
她睜著清亮水眸,不解。
「比方說吧!」他拿扇柄輕敲桌子。「你是護衛,我是主子,身份上我比你高,所以你得聽我的話,敬我一聲『主子』。」
「就像我得聽師父的話一樣嗎?」
「不錯。」他讚許地點頭。「就像你聽師父的話一樣,對我的命令,也要絕對服從。」
她聽師父的話,是因為他是她師父,教她養她,但他呢?
「我也一樣教你養你啊!」彷彿看透她內心的疑問,他笑道。「哪,我供你吃住,是不是在養你?教你讀書寫字,是不是在教你?」
那倒……也是。
她又讓他給說服了。
她摸摸鼻子,不再抗議,毛筆蘸墨,埋首繼續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個歪七扭八的字。
「真醜!」溫行浪毫不客氣地評論。「簡直是鬼畫符。」
她抬眸。「鬼畫符是什麼?」
「鬼畫符你也不曉得?」他愣了愣,接著朗笑。「有趣,真真有趣!」看來他真的撿回一個好玩的小姑娘了。
「像你寫字這樣就叫鬼畫符啦。哪,讓你見識什麼叫真正的好字。」他在她身旁坐下,興致勃勃地挽袖,提起毛筆。
力透紙背的墨跡,一筆一捺,圓融瀟灑,自在如意。
寫罷,他得意地擱筆。「你瞧瞧,我寫得好吧?」
紅蓮拿起他的墨寶,很仔細地瞧,很認真地瞧,卻看不出好在哪裡。「我看都一樣。」
「都一樣?」他嘴角一歪。「跟誰一樣?」
「跟我一樣啊。」她比對著兩人的字跡。「你這裡是一撇,我也是一撇,這是一橫,我也是一橫。」
沒錯,他們是寫相同的字,但寫出來的格調可就差很多。
溫行浪瞇起眼。「你真的覺得我們倆寫的字一樣?」
她點頭。
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他搖頭哀歎。
「我看書上寫得還比較好。」她又發表高見。「你瞧這字一個個都小小的,又很整齊,不像你寫得大大的,又扭得亂七八糟。」
他一筆漂亮的行書被她批評是亂七八糟?
溫行浪先是忍不住懊惱,繼而嗤聲一笑。
「罷了罷了!誰教我偏偏撿回一個毫無慧根的小姑娘呢?」說著,他伸手欲扯她的發。
又來了。
她直覺避開,結果不小心打翻了硯台,黑色的墨水滲進衣袖裡,還有幾滴濺上她的臉。
他哈哈大笑,伸指點她頰上的墨。「瞧你,成了大花臉了。」
「你不要老是碰我。」她抗議。
「為什麼不?」他偏偏要碰,手指繼續刮她臉頰。「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她說得直率。
他聞言,大退三步,手捧住胸,誇張地感歎。「喔!我被刺傷了。」
什麼被刺傷了?她呆呆瞧著他。
「我說紅蓮,你曉不曉得,從小到大,沒有哪個姑娘家見到我不臉紅心跳的?」
「不曉得。」答得好乾脆。
他一窒。「好吧,那我說給你聽。你知不知道那些姑娘送我一個什麼樣的稱號?玉面潘安!」
「那是什麼意思?」
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潘安是古代一個美男子,這稱號的意思就是稱讚我長得跟他一般好看。」
「喔。」她點頭,但仍然一臉疑惑,顯然不認為他跟那個古代美男子有什麼相干。
他再次遭到重擊。「你真不覺得我長得特別漂亮嗎?」
她眨眨眼。「一樣啊。」
「什麼一樣?」
「你有一雙眼,我也有一雙眼,你有鼻子,我也有,你有嘴巴,我也——」
「停!」他抬手止住她,深思凝望她片刻,忽地朗聲大笑。「也就是說,你看人跟欣賞字畫一樣,完全沒有感受可言!哈哈哈——」
不知為何,她不喜歡他那樣的笑,蜜桃色的小嘴癟起。
「生氣了嗎?」他好玩地看著她。
「沒有。」她悶悶地應。
他又笑了,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很逗趣。「瞧你,臉都弄髒了。」手賤地又摸摸她的臉,「我讓下人們替你打水沐浴吧。」
說著,他吩咐幾個丫鬟在裡間拉開一道簾幔,搬來浴桶,盛滿熱水。
紅蓮依命拉開簾幔入內,一見檜木浴桶內滾滾冒出的水蒸氣,駭一跳,退出來。
「水是熱的!」她驚喊,像發現什麼奇聞似的。
他愕然望她。「洗澡水不熱,難道要冷嗎?」
「可我之前都洗冷水啊。」
「那在別莊的時候呢?」
「一樣啊,我自己到湖邊洗。」她解釋。「師父說過,洗澡水愈冰愈好,這樣才能鍛煉身體。」
「你的意思是,從前至今,你都洗冷水澡?」
「嗯。」
他胸口一緊。她從前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連洗澡水都是冷的?
他不愉地皺眉。「你師父已經死了,現在我是主子,你得聽我的話,我要你以後都洗熱水澡。」
「可是……」
「沒可是了,快進去洗。」
「喔。」她不情不願地再次掀簾,站在浴桶前遲疑好片刻,這才卸去身上衣裳,緩緩踏進浴桶。
好溫暖!
她坐在浴桶裡,奇怪地注視自己微微泛紅的肌膚。
以前在冰涼的溪水裡洗澡,她總覺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冬天,經常冷到全身打顫,膚色發青。
但此刻,肌膚卻是粉紅粉紅的,在水氣裡潤澤。
洗熱水澡,原來不是一件壞事啊!
帶著新鮮的領悟,她不覺在浴桶裡浸泡許久,享受著不曾有過的絕妙體驗,直到他不耐煩地在簾外揚聲喊。
「喂!你該不會淹死在裡頭了吧?」
她一怔,連忙起身。「我好了!」
隨手擦乾身子後,她套上丫鬟事先為她備好的衣裳,涼涼的絲料貼著熱熱的肌膚,很是舒服。
她走出來,只見桌上擺了一席豐盛的菜餚,而溫行浪倚在窗邊,湛眸不客氣地打量她紅潤的小臉。
她驀地有些羞窘,頰色更紅。「抱歉,我洗太久了。」
「好玩嗎?」
什麼好不好玩?她困惑地揚眉。
「洗熱水澡,比洗冷水好玩吧?」俊唇淺淺勾著。
「嗯。」她點頭,感覺到四肢百骸一股難以形容的放鬆,又補充道:「不過我看我以後還是洗冷水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好像會讓人變懶,」她蹙眉。「鬆懈戒備。」
「傻瓜!」他走向她,拿扇柄輕輕敲她的頭。「沐浴除了淨身,本來就是為了放鬆啊!你每天練武,肌肉一定很緊繃,得了機會就該好好放鬆放鬆。」
是嗎?她怔望他。怎麼他教她的,都跟師父不一樣?
「哪,你餓了吧?坐下來一起吃飯。」
「嗯。」她坐下來,默默地進食。
她用餐的禮儀倒是不錯,一口口細嚼慢咽,頗為秀氣。
總算像個姑娘家了。溫行浪竊笑,舉箸挾起一隻雞腿,堆到她飯碗上。「瞧你那麼瘦小,要多吃點,才會快快長高。」
她瞪著那雞腿,半晌,挾起來又放回盤子裡。
「怎麼?你不喜歡吃雞肉嗎?」
「我不吃肉。」她聲明。
「為什麼不?」他愕然,不一會兒,俊眉一擰。「又是你師父的吩咐?」
「不是,是我自己不喜歡吃。」
「為什麼不?」
她不吭聲,慢慢地扒飯吃菜。
他挾住她筷子,強迫她回答問題。「為什麼不喜歡吃肉?」
她垂下眸,許久,方細聲說道:「會想到屠夫手上的刀。」
「屠夫的刀?」他挑眉,轉念一想,忽然懂了。「你會聯想到自己殺人的情景嗎?」
她手一顫,幾乎握不住飯碗。
他望著她蒼白的小臉,說不出冒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