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嬌主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比黃花大閨女還弱不禁風,偏又愛四處遊山玩水,而且很有惹麻煩的本事,這一路上,不知招來多少搶匪刺客,若不是她一把長劍護他周全,他早在這險惡的江湖滅頂。
以前那些人看上的是他朝陽門三公子的身份,抑或是他身上的財物,也就罷了,沒想到現在連他的美貌都有人覬覦。
看來她得想想辦法才是……
「你看什麼?」這回換他奇怪了。
「我在想,你這樣很危險。」
「危險?」
「正如你方才說的,你相貌太俊,會引起其他男子的覬覦,我們回朝陽門還有幾天路程,為免又惹麻煩,我想還是做些防護比較好。」
「什麼樣的防護?」
她偏頭思索。「戴面紗吧。」
「面紗?」
「上回我們不是在路上遇見明月宮的人嗎?她們一個個臉上都繫著面紗,你說她們是不想讓男人見到她們的容貌,心生邪念,我想我們也可以比照辦理。」
比照辦理?溫行浪嘴角古怪地抽動。
她意思是說,要他學明月宮那些娘兒們,在臉上蒙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薄紗?
開什麼玩笑?他可是堂堂男子漢!
「我不戴。」鄭重聲明。
「為什麼不?」
「我是男人,怎能做那種女子打扮?」
「有分別嗎?」她不解。「你不是說,有些男人就是喜歡美貌的男人嗎?」
所以她打算拿面紗蒙住他的「美貌」,以免那些男人心生「邪念」?溫行浪臉上浮現三條黑線。
「我這也是為你好。」她很嚴肅地勸他。
他真是敗給她了。
溫行浪大翻白眼。
若是別人,他會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整他,但偏偏是她,他很明白她心眼單純,絕不會九彎十八拐。
她是認真的。
正因為如此,才格外難纏。
他重重歎氣。「唉,不好玩。」
「什麼東西不好玩?」
你啊!他白她一眼,她亦睜著一雙清澈水眸,他看著她,她也回看,目光在空中默默地角力。
他存心要折服她,她卻是木然地無動於衷。
溫行浪頹然收扇。算她狠!他認輸了。
「我說紅蓮,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難纏?」他感歎。
「有啊。」她點頭。
「誰?」
她揚眉,端起茶杯。「不就是主子你嗎?」
他啞然盯著她粉亮的櫻唇,微微愣住。
是他眼花嗎?還是她半隱在杯緣後的唇角真的悄悄彎起?
這下,究竟是誰玩誰,他開始有點不確定了——
第二章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
她的身份,也是他給的。
十一歲前,她的命屬於師父,十一歲後,她的命是他的。
她是護衛,他是主子,從兩人初次見面那天起,他便讓她明確瞭解這件事。
那年,她十一歲,他十六歲,她失去了師父,在江湖遊蕩,他則是大病一場,被家人送去臨湖的別莊調養身體。
他在火場裡撿到了她,帶她回去,供她吃住,給她縫製了幾套新衣裳,其中大部分部是紅色調。
他說,她是一朵在火焰中誕生的蓮花,最適合穿紅色。
而她站在銅鏡前,左看右瞧,實在不明白自己哪裡像一朵蓮花了,也不覺得自己穿紅色比別的顏色好看,即便換上質料輕軟的新衣,鏡裡纖瘦的身影,也不過就是一個尋常的小姑娘。
但,既然他說她像蓮花,那就當她是好了。
既然他要她當貼身護衛,她就聽命也無妨。
反正,她也無處可去。
紅蓮淡淡牽唇,坐在窗邊,守著床上正安詳沉睡的男人,思緒卻飄飄忽忽地回到過去。
回到,她與他初識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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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一道紅影在桃花林裡舞劍,花隨風動,隨劍氣旋落,一瓣一瓣,在地上鋪成一條美麗的花毯。
「好劍法!」溫行浪站在一旁觀看,大聲喝采。
紅影不理會他,逕自提劍、下腰,挑起一朵桃花,拋向空中,唰、唰、唰唰,花蕊與花瓣分離,削得乾淨俐落。
長劍持平,銀亮的刃面上,安息著慘遭分屍的桃花。
溫行浪挑起一根花蕊,微笑。「沒想到你的劍法如此精準,我果然沒看錯人。」
紅蓮靜靜垂下劍刀。「你還要我繼續試演嗎?」
「不用了,你的劍術高強,我已經很明白了。」他瀟灑地展開折扇,在胸前搖了搖。「唉,我要是能學到你本事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你如果想學,我可以教你。」
他眼眸一亮。「你真的願意教?」
她點頭。
他深思地打量她認真的神情,哈哈一笑。「你願意教我,我自然是很高興,只可惜我這人天生就不是練武的材料,恐怕學不來。」
「師父說,只要肯努力,沒什麼是學不來的。」
俊眉一揚。「這是在鼓勵我嗎?」
她搖頭。「我只是把師父跟我說的話告訴你。」
不是鼓勵也不是安慰,只是陳述事實。
溫行浪興味盎然地瞧著不通人情的她。「你師父除了教你學武,還教你些什麼?」
「還有什麼要學的嗎?」她覺得他問得奇怪。
「那當然啦,這世上可學的東西太多了。比方說,你會刺繡、縫紉、洗衣、煮飯嗎?」
她搖頭。
「姑娘家的東西,你一樣也不會啊……」他若有所思。「那讀書寫字呢?你會不會?」
還是搖頭。
「如此說來,你的生活裡除了劍與劍術,沒有別的了。」他似笑非笑。「原來你師父真把你當成是一件戰鬥兵器。」
那有什麼不對嗎?
她疑惑地盯著他看來不甚舒朗的神色。
「對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師父的名字嗎?」他忽問。
「我說過,我不知道。」這是實話。
「至少可以形容一下他是怎樣的人吧?我很好奇呢!」
她垂下眸。「我發過誓,絕不能跟外人提起她。」關於師父的一切,只能是永遠的秘密。
「是嗎?」他語氣似有些嘲諷。「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
她默然,靜靜站著,等待他吩咐,忽地,桃花林外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戒備地挺直背脊。
他則是猛然大咳起來,咳嗽聲響亮得怕是幾丈外都清晰可聞。
她驚愕地揚起眸,望向他咳得鐵青的臉色。「你還好吧?」
「我……咳咳,沒事。」他以扇搗唇,搖搖手。「紅蓮,你再……演示一套劍法來瞧瞧。」
她猶豫片刻,點點頭。
長劍一抖,她瀟灑地舞起另一套劍法,劍氣森森,瞬間籠罩整座桃花林。
一套劍法舞畢,原本在林外的人也剛好走進來,是個身材頎長的青年,濃眉俊目,英氣朗朗。
「大哥!」溫行浪爽朗地叫人,後者卻不應,一逕注視著紅蓮,銳利的黑眸掩不住吃驚,將她從頭到腳看個仔細後,才轉向一旁的溫行浪。
「三弟,這小姑娘劍法當真厲害得緊!」
「大哥也這麼認為嗎?」溫行浪呵呵笑。「我才跟她說,要是我……咳咳,能學到她十分之一的本領就好了。」
「你怎麼又咳了?病還沒好嗎?要不要請大夫再來瞧瞧?」
「不打緊,我這破爛身子就是這樣。」說著,他又咳嗽幾聲。「對了,大哥,我還沒跟你介紹過呢,這位就是紅蓮。紅蓮,這是我大哥溫行風,快叫大少爺。」
紅蓮聞言,上前一步,「大少爺。」
「嗯。」溫行風朝她微微一笑,又轉向么弟。「爹說你在別莊附近撿了個小姑娘,就是她吧?」
「是啊。」溫行浪笑容燦爛。「爹還答應我,留她在身邊做我的貼身護衛。」
「我聽說了。」溫行風頷首。「不過我覺得奇怪,你如果要人保護,家裡武功高強的隨從多得很,為何偏偏要這個小姑娘?」
「因為她好玩啊。」溫行浪的回答很妙。「大哥你也曉得,我這人最怕無聊了,家裡那些叔伯武功雖然厲害,卻一個個都是囉唆的老頭,紅蓮就不同,跟在我身邊,又不囉唆,又歸我管,隨我怎麼玩都行。」
「你都幾歲了,怎麼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溫行風低聲斥責。
溫行浪只是笑著聳聳肩。
溫行風沉思半晌。「你既然喜歡她,我就不多說了,好好對待人家,別淨想著怎麼欺負人。」
「知道了,大哥。」溫行浪很乖巧地眨眨眼。「對了,二哥呢?好幾天沒見他了,他去哪兒了?」
「四海幫的新幫主即位,爹派他送賀禮去了。」溫行風回答,銳眸閃過一道謎樣的光。
「原來二哥闖江湖去了!好羨慕啊,我也想去。」溫行浪表情嚮往。
「你啊!把自己身子養好再說吧,整天只想著玩。」溫行風半無奈地摸摸么弟的頭。「大哥還有事要辦,先走了。」
「大哥慢走。」
恭恭敬敬地送走兄長後,溫行浪笑吟吟地轉向她,星眸一閃一閃,燦亮異常。
「連我大哥都稱讚你劍法好呢!紅蓮。」
那又怎樣?
紅蓮眼睜睜地瞧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笑得如此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