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她輕斥一聲,「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他乾啞的道:「我是幽靈,這世上有些人,雖然很少,但還是有些人,知道我有弱點,我不能在乎任何人,每一個我在乎的人,都會因此而受到威脅。」
「你認為我是你的弱點?」
他黑眸深深的望著她啞聲說:「我愛你,我不能忍受你受到傷害,我不想再看到你,因為我而受傷。」
她既感動又好笑的看著眼前這眉頭深鎖的男人,問:「你以為我平常不會受傷?」
「至少不是因為我。」他說。
「我不會讓自己被當成操縱你的工具。」她將他推倒在地上,伸手壓著他的胸膛,俯視著他說:「我說過了,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沉默的抿著唇,不語。
屠歡瞧著他深鎖的眉頭、陰鬱的黑眸,美目一轉,不再急著和他爭論,只將沙發上的椅墊拖了一個下來,墊在他腦後,稍稍將他的腦袋墊高,趴在他身上,道:「哪,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我從小就是聽這個故事長大的,你要聽嗎?」
她轉移了話題,他想她只是不想面對那掃興的問題。
他也不想,他強迫自己把那個問題先推到一旁,點了點頭。
她揚起嘴角,用那溫柔輕快的語調,瞧著他,開始說。
「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沒想到她還真的說起童話故事,他不自覺露出微笑,揚起嘴角。
「有位女孩叫桃花,有個男孩叫海洋……」
她趴在他身上,歪頭笑看著他,小手撫摸著他的下巴,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他可以從她肩頭後,看見她的長腿甚至勾了起來,在半空中交叉在一起。
她溫柔的繼續說:「桃花住在小島上,海洋住在森林裡,女孩剛出生就變成了孤兒,男孩才五歲,母親就死了,被遺落在戰場中……」
她的手指來回撫著他的臉,那感覺很舒服,他不自覺合上了眼,讓她的聲音包圍他。
「為了生活,男孩加入了軍隊。因為想改變自己,女孩努力的在學校唸書。」
「男孩沒唸書嗎?」他好奇的問。
「沒有,戰場上哪來的學校?」她好笑的說:「但有些士兵無聊時會教他認字、彈琴,還有其他有的沒的。」
「彈琴?」
「對啊,彈琴,有個戰地醫生會彈琴,他帶了他的手風琴上戰場,那個醫生教他如何彈琴。」她笑著揉撫過他微擰的眉頭,然後再一路用指腹按摩他的眉骨,她看見他悄悄歎了一口氣,他喜歡這樣,她知道,所以來回的輕撫著,繼續柔聲說:「總之呢,雖然時有小戰役爆發,偶爾還是會受傷,他還是在戰火中勉強平安的長大了。」
聽著她的聲音,他整個人慢慢放鬆了下來。
「而女孩當然也一樣,相較戰場,她住的地方和平許多,雖然同學會欺負她沒有爸媽,嘲笑她的功課不好,但她還是挺了過來。等到她長大一點,她離開了孤兒院,到外面打工,半工半讀的賺錢養活自己……」
這個童話故事好奇怪,他不知道童話故事裡還有打工這回事,他想開口問她,可是疲倦爬上了心頭,她的聲音如此輕柔,她的味道那般香甜,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撞擊著他的胸瞠,和他的應和著。
而她撫摸著他的臉的小手,是最神秘的魔法,讓睡意悄然而來。
他試圖要振作自己,卻張不開眼。
她的聲音、氣味、體溫,都將他包圍起來,那感覺很舒服,就連身下的木頭地板都像是幻化成柔軟的羽毛。
她繼續說著那個奇怪的童話故事,他則在她的撫摸下,無法控制的陷入溫暖的夢鄉。
她一開始沒發現他睡著了,但他一直沒有再問她問題,他的眼睛也不曾睜開,然後她聽見一個小小的,像是打呼的聲音。
屠歡愣了一下,停下講到一半的故事,挑起了眉,小聲的輕喚他的名。
「傑克?」
他沒有動靜,心跳與呼吸規律的跳著。
「傑克?」
她又輕喚一聲,他還是沒有反應。
屠歡瞪著眼前的男人,完全不敢相信,這傢伙明明剛剛還在問她問題的,但下一秒,他就已經悄悄的打起呼來。
她還以為他聽得很認真呢,可這男人竟然真的聽到睡著了。
這故事是有這麼催眠嗎?
虧她可是特別有深意的把這個壓箱底的故事拿出來講耶。
好氣好笑又心疼的,她看著那個昏睡過去的男人,笑著歎了口氣。
算了,至少他的眉頭鬆開了。
這幾個月,他過得不比她輕鬆,她可以看見黑眼圈在他眼下浮現,他吃得不好,恐怕睡得更不好。
心疼且不捨的,她撫過那個冒出來的黑印子,悄聲咕噥。
「傻瓜……」
他離開之後,她傷心得無法思考,有好一陣子都處於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害老爸都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媽逼著她談他,她才有辦法面對這整件事,也才終於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必須要找到他。
剛開始她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然後她想到那顆希望之星,她請武哥去調查,發現博物館裡的希望之星真的是假的,雖然嵐姊警告她,傑克很可能還是決定要私吞那條項鏈。
小歡,如果他八歲就被綁架,並且被訓練成小偷,他很難有正確的是非觀念,他對偷竊這件事,也許是完全沒有罪惡感的。
她清楚記得嵐姊就事論事的提醒,但她仍無法壓抑心中升起的希望,當時她背上的傷還沒好,卻仍堅持要趕過去,但是當天晚上,那間博物館的安全系統當掉了,武哥再次趕了過去,那顆藍寶已經被換成真的了。
那次之後,紅眼的人開始調查他過去曾犯下的案件,卻經由過去那些竊案,發現他從三年前,從認識她之後,就開始陸續在做同樣的事。
她想他確實沒有正確的是非觀念,也沒有什麼罪惡感。他被帶走時才八歲,之後一直活在是非顛倒、邪惡恐怖的黑暗世界中,他要有正確的是非觀念那才奇怪。
可是,認識她之後,他卻開始把那些由他經手過的所有東西,一樣一樣的物歸原主。
她不該認為他是為了她,但她無法不這麼想,她想不出別的原因他要這麼做,經過了那麼多年,才開始這麼做。他們不斷試圖追蹤攔截他,但每次總是慢了一步。
他是幽靈,即便紅眼的人布下天羅地網,他就是能從那個網子裡溜出去,有時他甚至像是察覺了他們布下的陷阱,乾脆就不出現了,直接轉移陣地去別的城市,歸還其他東西。
最後,她還是靠著大哥的特異功能作弊才找到他的。
終於,她找到了他。
在經過那麼長久的分離,她只將一切看得更加清楚。
或許他是個罪犯,但她愛這個男人,很愛很愛……
她沒有辦法不愛他。
離開她,是他為她做過最深情浪漫的事。
雖然這件事讓她一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生氣,但在經過大衛的事情之後,她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過去他一直都只有一個人,他只能靠他自己,獨立對抗這世界,但從今以後,他不用再那麼辛苦。
她會教會他這件事的。
撫著他的唇,她輕輕在上面印下一吻,然後才趴回他胸膛上,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喟歎了口氣,安心的跟著睡去。
五彩的燈光,一閃一閃的映照在木樑與牆上。
沒有了火光的映照,聖誕綵燈的光更加鮮明,他知道一定是壁爐裡的火已燃盡,但他覺得很溫暖,溫暖又放鬆,不像平常那樣冰冷。
有個溫暖的東西在他懷裡。
他垂下視線,只看見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趴在他胸膛上,她的額頭抵著他的下巴。
有那麼一瞬間,他屏住了氣息,不敢呼吸,然後昨夜的回憶如潮浪般席捲而來,但他仍害怕這是夢,害怕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不見,他大氣不敢喘一下,就連眨眼也不敢。
可是一秒鐘、兩秒鐘過去,她還在那裡,趴在他身上,一手擱在他心上,一手和他的手交握著。
他能感覺到她肌膚的溫暖,感覺她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胸膛,感覺她的渾圓壓著他,規律的心跳徐緩的跳動著。
她的身上未著片縷,只有腰背上蓋著一條毛毯,他可以看見她裸背上那隱約可見的傷疤。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輕撫她背上那破壞畫面的傷疤。
昨夜,她不肯讓他碰它,他知道,她狀似不在乎,其實還是很介意。
現在醫學進步,她的疤當然比他當時不曾受照料的情況好多了,只是他看了還是覺得心疼又愧疚。
那兩道刀痕,橫過她奶油般的肌膚,讓他喉緊心痛。
他可以清楚摸到她背上那細微的凹凸,和粉嫩新生的皮膚,八個月了,它們還是很明顯。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試圖平復心痛,卻做不太到,他望著天花板上的木樑,看著五彩的燈光交替發亮,將屋子染成各種不同的色彩,大手卻依然忍不住來來回回的輕輕撫著她背上的疤,多希望光是這樣,就能將這可惡的疤痕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