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姑娘∼」那桌客人臉露期待,莫名興奮地看著他。
「請往這兒來。」毛曙臨欠身,笑容可人,纖白柔荑指引著通往二樓的木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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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飯桶!飯桶!」
大罵了一頓,罵到雙鬢快要迸出火了,宮之寶才趕緊收功,抱頭不語。
一個個被罵飯桶的布莊掌櫃、織造場、染織場主事,個個灰頭土臉,被罵得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待著老闆下一步的指示。
過了許久,宮之寶緩緩抬眼,試著平心靜氣,卻被眼前一張張呆臉惹得又火冒三丈。「餘杭水患不斷,棉絮短收,趕緊轉往揚州調;至於蠶繭不夠,就轉往蘇州振興館調,再不夠,就混點絮絲在裡頭,沒人會發現的嘛!這些事不需要我多說,你們應該都可以做到,為什麼每件事都要問我?我養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樣?一個個飯桶,等著混吃等死嗎?」
他吃不好、睡不著!頭痛得要死,偏又有堆飯桶吵他,那麼多生意要處理……都怪老爹,說什麼要去雲遊四海,也不想想他這個獨生子有痼疾在身,還硬把所有的家業都交給他打理,根本是要害死他!
要不是他太有原則,有錢不賺太難過,早晚把他的家產敗光!
他陰狠著臉,離開位在城中的布莊之後,距離城中位置的秦淮河邊有大塊腹地,他離河岸很遠,不敢靠得太近,就算他今天沒喝酒,就算今天的人潮不算太多,但誰也不能確定他的水難之劫到底過了沒有。
想到幾天前落水,被客棧廚娘救起後,經她輕輕地揉捏了他的額,讓他得已好睡數天,就連頭痛的毛病也沒以往犯得那麼頻繁。
忖著,他不自覺地撫上痛得快要教他抓狂的額頭。
也許,他應該去找她。
早在幾個號稱再世華佗的蒙古大夫醫過,宣稱無效之後,他便對這頭疼之事束手無策都要放棄了,沒想到她那一雙手卻有那樣奇異的療救,他不求根治,只求短暫快活。
只是,那一帶是出了名的銷金窩,怎會混了間客棧?那間客棧臨河,一踏出客棧門口就是秦淮河,朝著穿廊走約一里路,才有腹地較廣的踏實石板路可走,要他再走一趟,若是不小心又被人擠下河……思及此,他不由得想起,為何那一日他竟能待在河裡那麼久?
為什麼?垂眸忖著,腦門又爆起劇痛,恍若有人在他腦袋裡抓了把鞭炮炸著。
牙一咬,宮之寶打定主意,不管自己怕不怕水,也不管自己為何能浮在河裡,他決定朝那日離開時的地方走去。
加快腳步,眼見前頭腹地漸窄,變成河岸穿廊,他微揚起濃眉,向左看去,三層樓高,飛揚的旗幟幾乎和鄰近的幾家花樓都纏結在一塊。
宮之寶微瞇起黑眸,看著那片扭曲的旗幟,上頭寫著「秦淮河岸」四個字。
「還真的是秦淮河岸。」原來不是她找碴,而是客棧真叫這個名啊。
他攢著濃眉,快速踏進客棧裡,立即有人招呼著。
「唷,這位客倌,這兒請、這兒請∼」伊靈身穿湖水綠軟綢抹胸,外搭件錦橙色的薄衫,蓮步款移,腰間玉鎖叮叮噹噹,頭上金步搖清脆響亮,看得宮之寶差點直了眼。
他瞪著她,心想這是客棧吧!
「是啊,咱們當然是客棧,這位爺兒幾天前不是才來過?」伊靈拿起紗質團扇掩嘴呵呵笑著。
怪,他剛才有把話問出口嗎?「……妳還記得我?」
「可不是嗎?那日是咱們家的廚娘救了你,趕緊差店裡大當家去把你給扛回來的。」伊靈聰黠的水眸溜呀溜的,朝他一身行頭打量著。「我是這兒的掌櫃,閨名伊靈,今天爺兒是來答謝我家廚娘的嗎?」
答謝?想都沒想過。宮之寶撇了撇嘴。
「不是來答謝的?那肯定是來用餐的。」伊靈二話不說地朝另一頭喊著,「亦然,把咱們店裡好吃的、好喝的全都端上來∼」不是來答謝的?那就坑、死、你∼「爺兒請這兒坐。」
宮之寶幾乎是被趕鴨子上架,但也無妨,反正頭痛甫歇,他也餓了。
坐上雅座,他開始打量著客棧,擺設得極為素雅,談不上奢華,但已齊全。正值晌午,一樓食堂高朋滿座,隔壁桌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他想,廚娘的手藝肯定相當了得。
還真是看不出來呢,那娘們。
「爺兒,咱們客棧一樓是食堂,二、三樓是雅房,後院更設有頂極房舍供遠途旅客長期住宿,還有總管親自服侍呢。」在龐亦然送上了一壺茶後,伊靈乾脆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
宮之寶張口欲言,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這女人肯定是哪家的花娘,攢夠了銀兩後自立門戶,好好的客棧搞得跟花樓沒兩樣。
「哎呀,爺兒好利的眼光,怎麼知道我以前是個花娘?」伊靈笑得花枝亂顫。
宮之寶翻了翻白眼,卻突地想起,怪了,他有說出口嗎?
「你不用說出口,我也猜得到。」伊靈依舊笑吟吟的。「每個進客棧的客倌都是這麼想的。」
「……虧妳還能不介意。」佩服、佩服。
他替自己斟了杯涼茶,有一下沒一下地嘗著。
味道算不上頂級,但至少甘醇回韻。
「有什麼好介意的?」伊靈狐媚的水眸顧盼生光。「不就是為了溫飽?這世道笑貧不笑娼呢。」
「那倒是。」他不禁開始懷疑,那腦袋怪怪的娘們該不會也是跟她同出一派的吧?
正忖著,便瞧她自一道簾帳後頭出現,然後就見離簾帳最近的一桌客人喊著,「毛姑娘,妳總算來了!」
「靳大爺。」毛曙臨見人便笑,笑得柔軟似水,饒是鐵石心腸都在她眼波底下化作繞指柔了。
「我可以、我可以請妳讓我舒服了嗎?」靳大爺滿臉期待,好興奮哪。
「可以的。」她甜笑著,指著二樓的方向,她走在前,不斷回眸笑著。「靳大爺,小心腳下。」
「好好好。」
就在這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之中,四處響起了好不欽羨的聲響,開始談論著毛姑娘可以教人多銷魂,又說了她可以教人忘卻多少煩憂,又說了就算死在她床上,做鬼也風流……
啪的一聲,突來的聲響是茶杯碎裂的聲音。
眾人莫不朝聲音來源探去,瞧見宮之寶黑了大半的惡臉,嚇得紛紛回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有沒有搞錯?」他低啞的嗓音恍若從地底下竄起,震得伊靈耳朵嗡嗡作響。
「搞錯什麼?」她掏了掏耳朵笑問著。
「現在是大白天耶!」他娘的,大白天就行苟合之事,有沒有這麼缺錢啊!
才在想她是不是跟這掌櫃的同一掛,就見她明目張膽地帶著恩客上樓,四處紛紛響起她的能人異事之說……真是太∼不要臉了!
「大白天又怎麼著?」伊靈佯裝不解地逗著他。
宮之寶瞪著她,黑眸閃出數道火花,可惜她無動於衷,不痛不癢。
算了,關他什麼事?人家喜歡作踐自己,他能怎樣?畢竟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世道嘛!
恨恨地想著,他再拿起一隻茶杯,猛灌了一杯涼茶後,又想起,那他到底是來幹麼的?原本是想要請她幫他掐揉的,結果她卻……說她沒腦袋還真是沒腦袋!難道她就不會靠那掐揉的功夫替自己攢錢嗎?
還是說——黑眸陰狠地朝坐在身旁的伊靈瞪去。
「不關我的事。」她趕緊澄清。
「不是妳逼她的?」這裡就有現役花娘一枚,誰能保證那沒腦袋的娘們不是被她給推進火坑的?
「天地良心哪,爺兒。」伊靈跺著腳,噘起嘴,不依不依∼「曙臨可是我的好姊妹,我會那樣對她嗎?」
宮之寶瞇起黑眸。那麼——是她自願的?
「可不是嗎?她呀……」話未說完,門口傳來爭吵聲,她回頭探去,瞧見了一名婦人,後頭跟著數位家丁,大剌剌地踏進客棧。
「這裡有誰姓毛?」婦人一進門就吼道。
伊靈像只蝶兒般地輕躍到她身旁。「這位姊姊,怎麼了?」
婦人一見她滿臉狐媚樣,更火大了。「客來酒樓的靳掌櫃來這兒了沒?」
「他呀……」
宮之寶挑起眉,暗忖著,剛才毛曙臨喊著那個男人,她好像是叫他靳大爺的,難不成這位婦人是那姓靳的髮妻,如今找上門來了?
瞧!大白天就關緊門窗在房內幹些私密事,現在人家髮妻找上門來,看她怎麼辦?沒腦袋也不是這種呆法!
打定主意不管她死活,卻在瞥見那婦人衝上二樓時,他想也不想地足不點地躍上她之前的階梯上。
「你幹麼?」婦人嚇得倒退三步。
「我……」對呀,他也很想問自己在幹麼。
關他什麼事?就算她被打得殘廢,就算她被掄到破相,還是被丟進河裡淹死……不對,她會泅游,應該淹不死她,但要是拿竿子硬將她給打沉入河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