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胸口一窒,思及那情境,霎時頭皮發麻。
她怎麼沒提這事兒,只隨口說三月是早產?回頭微惱地瞅著她,她也只是淺淺一笑。
「這是咱們昨兒個趕工做的,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是大伙的心意,你帶回去,就算是咱們給你添嫁妝。」大嬸將握在手中已久的紅綢布打開,上頭繡著交頸鴛鴦還墜以珠穗,是嫁娘的紅頭蓋。
「大嬸……」毛曙臨受寵若驚。
「我好歹跟你娘有幾分交情,你娘不在,我自然得看顧你,但你這丫頭老悶不吭聲,很不討喜,什麼事也不讓人幫,還糊里糊塗地收了個受傷的男人在家裡,讓他毀了清白,我罵你幾句,倒也不過份吧。」
「不、不過份。」她搖著頭,搖落了眸底的淚。
她不是不要人幫,只是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惹人厭而已。
「你呢,說走就走,也沒留下隻字片語,也沒跟咱們辭別,氣死咱們了,但也擔心著你,你一個人帶著那麼小的孩子,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咱們啥也不能做,只好有空就去清掃你那茅屋,隨時都等著你回來住。」
「大嬸……」她彎彎唇角一垮,哭得像個娃兒。
宮之寶恍然大悟,難怪那茅屋久無人居,竟也能那麼乾淨。且這些鄰居的態度和三月說的有出入,原來是刀子嘴豆腐心。
「別哭,有事就儘管回來,有咱們在,誰也欺不了你,就像眼前,他想要染料也得咱們幫忙的,是不?」大嬸橫睨宮之寶一眼,上下打量著他。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她胡亂抹去淚水。「那大嬸願意把染料賣給宮爺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就賣了。」這句話是故意要說給宮之寶聽的,要他知道,他欠了曙臨一份很大的恩情。
宮之寶笑而不語,輕輕地揉了揉毛曙臨的頭。
「好了,趕緊搬貨吧。」
宮之寶盯著工人搬貨,毛曙臨則被拉到一旁與鄰居們話家常。
「這染料原本就是要賣的,不過昨天來了個男人,要咱們一定要把貨交給宮家的錦繡山莊,那人……是不是他派來的?」有人如是問著。
毛曙臨柳眉微蹙,一瞼不解。「我不知道,這趟只有我跟他來。」哪來的另一個男人?
「是嗎?一那人倒也不覺得有何可疑,又隨意地聊上幾句,問了近況,問了三月,問了好多教她感到窩心的話語,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被看重而疼愛著,只是她從沒發現過。
短暫交談過後,一一惜別了疼愛她的鄰居,她坐上馬車,坐在宮之寶的身旁,不斷地朝後揮著手告別,餘光卻瞥見在染坊後方有抹眼熟的身影。
宮爺的義兄宮澤?!他怎會在這裡……宮爺不是說他還關在牢裡?!
她想要趕緊告訴宮之寶,然卻突地聽他說:「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快快答應大爺的提親,要不,大爺可就要用搶的了。」
毛曙臨聞言淺淺勾笑,話語就此打住,但心頭卻無端端的感到沉重。
總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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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岸,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龐亦然俐落的身形在一樓食堂飛來飛去的,就連准新嫁娘毛曙臨都到食堂拋頭露面,充當跑堂。
「哎呀,曙臨,就然連你也抓去幫忙了嗎?他是傻了,忘了你是嫁娘,一堆的女紅就忙到頭大了,還有膽把你從後院叫出來?」瞥見毛曙臨端著木盤出現在食堂,身為掌櫃的伊靈,蓮步款栘地晃到她身旁,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木盤。
「靈兒,不是就然要我幫忙,是我在後院聽見今兒個生意好,心想肯定忙不過來,才來幫忙。」毛曙臨笑吟吟著,任她端著盤,趕緊把菜給送上桌。
「專心的當你的嫁娘就好,瞎忙什麼?」伊靈眼見菜都上桌,隨即將她拉到櫃檯後頭。「一些繡枕繡被都準備好了?」
「沒那麼快。」她軟聲喃著,瞥見有陰影接近,神經緊繃著,猛地抬眼瞧見來者隨即放鬆.「姚爺。」
瞬間的變化引起伊靈的注意。
「毛姑娘,聽說你沒再推拿了呀?」姚爺一臉好惋惜。
「是啊,她家相公不允許她再替其他人推拿。」伊靈懶洋洋地搶白。
「毛姑娘要嫁人了;:」姚爺話一出口,整個食堂都響起了陣陣惋惜低吟聲。
毛曙臨眨眨眼,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引人注意。
「是呀,所以往後你們要是身上有什麼毛病,請去找大夫,懂了唄。」伊靈笑臉迎人,說完後立即打發人走,讓好姊妹可以談談心。「哪,近來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毛曙臨不解地看著她。
伊靈笑斜了唇角。「在我面前還裝蒜啊?人家嫁娘出閣是喜氣洋洋、甜蜜羞澀,但你卻是心事重重,好像擱了什麼東西在心上,想說又說不了,到底是什麼事,連我也說不出口?」
毛曙臨沒料到她竟能將她看得如此透徹。「沒事,只是近來忙著婚事有些累,宮爺又忙著西域通貨,很多旁枝細末都得要我自個兒去打理,所以累了點。」說穿了,就連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擔憂什麼,要她怎麼說呢?
「有這麼簡單嗎?」伊靈是信了她的說法,但可不認為那是主因。「別忘了,我可是永遠都站在你這邊的,有事儘管告訴我,就算我擺不平,也可以請人擺平。」
毛曙臨笑瞇了黑眸。「還有一件事。」發現自己被很多人疼愛,覺得好開心呢。
「說。」
「我擔心三月。」這件事確實也讓她挺擔心的。
「為什麼?他和宮爺不是挺要好的嗎?一早,爺倆一道出門了呢。」
「是呀,那是因為三月還不知道宮爺就是他的親爹,一旦知道了……」唉,就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那麼糟嗎?」伊靈不由得也擰起眉。
「嗯……」毛曙臨沉吟著,正要說,餘光瞥見有抹陰影逼近櫃檯,她沒有防備地抬眼。請問客宮是要用膳還是投宿……」笑,突地凝住;話,猛地打住,心發狂顫跳,跳得她頭都暈了。
「我要投宿。」男人輕輕啟口,嗓音又沉又厚,鋒銳的黑眸直瞅著她。
她無法言語,瞠圓了水眸,喉頭像被人掐住。
「好的,馬上為爺兒備房。」伊靈察覺她的古怪,卻沒在這當頭問她,朝著食堂喊著,「亦然,春字房!」
「來了~」龐亦然像在表演雜耍,在食堂上又翻又滾地飄來。「客倌,請往這走!」
那男人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毛曙臨一眼,令她無法回應。
「曙臨,怎麼了?」瞧那男人跟龐亦然上樓,伊靈立即正經問道。
毛曙臨猛地回神,「嗄?沒、沒事,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後院。」話落,她輕提裙擺,逃也似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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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十字街胡同,玉飾店內。
「欽,宮爺,今天怎麼有空到這兒?」掌櫃哈腰問。
「挑件首飾。」宮之寶笑得爽颯。
宮爺笑得太陽光,教人好害怕,餘光瞥見身旁面色冷沉的孩子。「款,這誰家的孩子,怎會跟在宮爺身旁?」
「是我兒子。」宮之寶笑得很得意,又更加拽緊了身旁的毛三月。
「款,跟宮爺長得真像呢。」
「可不是嗎?」他笑得囂張又驕傲,更摟緊了毛三月。
「可是,宮爺何時有了這麼大的兒子?」
「關你屁事?我何時洞房要不要通知你一聲?」宮之寶說翻臉就翻臉,脾氣來去自如,教人無法招架,掌櫃只好摸摸鼻頭,自動閃遠些。
「喂,你不是說要教我練武嗎?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毛三月有些不習慣地將他推遠一點,微惱他逢人就說他是他兒子。
不就是個拖油瓶罷了,幹麼說得像是親生似的,還到處跟人炫耀咧,怪人!人家隨口說著逢迎的話,他也聽得那麼高興,瘋子!
「要練武,咱們多的是時間,眼前呢,我想要替你娘挑件!玉飾,你想,你娘喜歡哪一款?」宮之寶壓根不氣餒,拉著他到櫃前挑首飾。
「那種姑娘家的東西,我怎麼會知道?」毛三月翻了翻白眼。「你慢慢挑吧,我要回去了。」
「喂喂,咱們好歹是父子,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之間應該培養一點感情嗎?」和曙臨從杏陽回金陵時,路上她曾提起,三月很恨親爹,所以先別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關於這一點,他知道,他親耳聽過三月用很怨懟的口吻訴說對父親的恨意,所以他不會笨得告知三月自己的真實身份,讓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感毀掉。
「你跟我娘培養感情就夠了。」
「可是你是我兒子啊。」
「我不是你兒子。」
「我跟你娘成親之後,我就是你爹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要開始改口了嗎?」來,叫聲爹,讓他聽聽,讓他感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