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爺,是有人縱火。」總捕頭派入門前門後搜過一遍後,近乎篤定地道。
「喔?」宮之寶冷聲著,黑眸藏著銳鋒。「那還杵著做什麼?」
「小的馬上派人追查出入東郊所有可疑之人。」
「順便繞到縣府,告知縣宮,要他徹底清查!」他咬著牙,壓抑著快要噴火的怒焰。
「是!」總捕頭恭敬的態度,幾乎令人以為宮之寶才是金陵縣宮。
宮家在金陵立足百年,布莊店號幾乎遍佈江南,與各地方宮員相處融洽,就連京城的宮員也多有交際,彼此賣幾分情,以人情換友情,牢固彼此地位。
更何況,金陵縣宮還是他姑丈,誰能不賣他面子?
在金陵,不會有人白目的冒犯宮之寶,會搞不清楚狀況的,只有一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外地人。
宮之寶拾起一片焦黃的染料緊握著,燙進掌心。
染房被燒是小事,他差留管事大量購回的原料全都放在另一個倉庫裡,但染房盡毀,重點是連裡頭的上等染料也全都付之一炬。
沒了染料,有了衣料也沒用!
不需要證據,幕後黑手幾乎呼之欲出,除了玉繡莊的朱大常,他真想不出第二個如此大膽的蠢蛋!
要算帳多的是方法,可問題是他現在沒時間。
他必須先想辦法湊齊所有的染料,但時值二月,要收到新的染料也要等到七月……混蛋,一旦拖延,屆時要通商到西域的綾羅就會趕不及了!
「爺兒,我方才點收過了,衣料庫和織造場未受波及,僅有部份繡娘受到驚嚇,但是染料幾乎都沒了,不管是哪個顏色都……」從外頭踏進的留管事趕緊替宮之寶撐著傘,不忘報告剛得手的消息。
「你以為我瞎眼了嗎?」他哼了聲。
「爺兒,這可怎麼好?沒有染料,五月要通西域的綾羅怕是交下了差。」
宮之寶陰沉的眸回瞪著他。「你這腦袋就不能想想解決之道,就非得要事事樣樣都要我這主子想破頭?」該死,他頭又痛了!
「呃……也許咱們可以吩咐其他分行掌櫃到各縣染坊詢問是否有其他庫存染料?」
「那還不去辦?」他沉著微微發青的瞼。
「是是是,小的立即飛書到各分號。」
「慢著。」見他要走,宮之寶又問:「可有留派人手在武學館和秦淮河岸?」
剛才他急著要走,卻又不放心毛曙臨母子倆,遂向留管事略微交代了下,就不知道他辦得妥下妥當。
「有,小的從府裡調了幾名壯丁……」留管事話到一半就說不出來,因為他嘴裡說的那幾名壯丁,竟出現在他眼前幾步外。「喂!不是要你們好好護在毛姑娘身邊的嗎?」
別鬧了,染房失火,爺兒已經快翻臉了,要是連爺兒視為心頭肉的毛姑娘都出事的話,大夥一起跳秦淮河算了!
「留管事,咱們進不了客棧的後院。」其中一人頓了下,開始支吾其詞。「他們回了客棧,後來……好像有小偷,結果……那個毛姑娘……」
話未完宮之寶已經快步來到面前,大手拽起那人的衣領。「給大爺說清楚點!」什麼好像,什麼結果,什麼後來……為什麼他的身邊只有一堆飯桶?
「後院好有有小偷,偷了毛姑娘的什麼東西,毛姑娘追出去,結果好傷受了傷,小的、小的……」
突地衣領一鬆,他整個人失去平衡的摔落在地,回頭時已看不見他家王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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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臨!」
宮之寶如風般地刮進秦淮河岸的後院,如識途老馬衝入毛曙臨的穿滿樓,奔進她的房,一把抱起平躺在床上的人兒——
「走開!我不是娘!」
在宮之寶的臉逼近之前,毛三月放聲呼喊著。
就在兩人就要臉頰相貼,卿卿我我之際,宮之寶猛踩煞車,瞪大虎眼,上下打量著他。
「三月?你沒事躺在這裡做什麼?」仔細一看,臉好像有點瘀青。
「我……」
「宮爺。」毛曙臨端著木盤出現在門邊,瞥見他一身狼狽濕透。「宮爺,你怎麼渾身濕透了?」
「外頭下雨。」他涼聲道,上下打量著她,確定她安然無事之後,再回眼看著床上的毛三月。「到底是誰受傷?」
那群飯桶,等他回去一個個等著領死吧!
「是三月。」說到三月,她立即紅了眼眶,端著木盤走到床畔坐下。「咱們從武學館回來,發現後院竟有賊,三月為了搶回被偷的物品,和賊打了起來,雖然搶回了東西,卻也掛了彩。」
「娘,我沒事,不過是幾拳幾腳而已,不礙事的。」毛三月立即起身,卻又痛得齜牙咧嘴地倒回去。
「還說不礙事?」毛曙臨心疼地看他一眼。「娘扶你起來吃點東西再喝藥,明兒個你就會覺得舒服一些。」
「我來。」宮之寶長臂穿過毛三月的後頸,輕輕將他托起,讓他可以靠在他的胸膛上,讓毛曙臨方便餵食。
「你……身上濕透了,這一靠不就連我也濕了?」毛三月小聲抗議著。
這就是有爹的感覺嗎?可以讓他依靠,保護著他?
娘也需要這麼一個人嗎?
可是他覺得好彆扭,卻又覺得好……溫暖。
「這還不簡單?」宮之寶再將他托回床上,動手解開自己的外衫半臂和長衣,露出壯而不碩的精實體魄,再將他托回身上。「有沒有舒服點?」
「喂,你在我娘面前半裸,你羞不羞啊?」毛三月又小聲地抗議著,突然發現宮之寶和一般的富商截然不同,他像個武人,強而有力,在武學館比試時,說他是他兒子時,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想哭。
那感覺就好像戳穿了!!他一直期待有個爹,有個爹,往後他就不用強迫自己趕快長大,趕快學武好保護娘。
他可以幫他保護著娘。
「我為什麼要羞?」宮之寶好笑地垂眼瞅著他。「你娘都不羞了,你要我羞什麼?」他用下巴努了努前頭,瞧見毛曙臨視若無睹,快手舀著菜,要毛三月趕緊吃下。
她抬眼,水柔眸瞳直瞅著他們兩個笑,眸底蕩漾著滿足的的光澤,那樣水凝般的溫柔,教他好心動。
娘呀,能不能矜持一點啊?有個半裸男人在耶,好歹也假裝一下唉叫個兩聲啊。毛三月在心裡哀嚎著,嘴裡還是認命地吃著娘親手煮的特殊風味菜。
「到底是丟了什麼東西,要你這麼拚命去搶回?」他輕撫著毛三月的發。
「不要摸我的頭啦。」毛三月悶聲哼著,瞧了娘一眼。「是娘喜歡的一把扇子,聽說是我爹留給她的。」
「喔?」原來她那麼珍惜那個男人留下的東西?哼,沒興趣。「三月,你可瞧見那賊人長什麼樣子?」
「沒,那人蒙著臉。」
「這樣子……」他沉吟。那就代表那人是有備而來的?但偷把扇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毛曙臨喂得差不多了,把藥碗端給毛三月,盯著他暍下後才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條乾淨的布巾、一件內衫和一隻樸素木盒。
「宮爺,擦發吧。」她將布巾和內衫交給他,隨即在床畔落坐。「宮爺,你瞧。」
她從木盒裡取出一把烏木柄的錦扇,烏木柄上有著繁瑣的雕工,扇面是上等綾錦鋪制,且上頭有著極為精巧的畫作。
明眼人一看,皆看得出來那是把價值不菲的扇子,可以想見小偷為何鍾意這把錦扇。
毛曙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宮之寶隨意擦著發,套上內衫後,濃眉攬趄,接過錦扇,在掌心轉了圈後,揚扇,啪的一聲,扇在他的指間飛舞跳躍著,像是擁有了生命似的,讓毛三月看得忘了闔嘴。
「宮爺還會玩扇呢。」毛曙臨唇角勾著淺淺溫笑,水眸漾著莫名的霧氣。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玩過了。」他手腕一挺,錦扇平滑地落在他的掌心,長指掠過扇柄,雙眼直瞅著扇面,心有點發痛。「這扇,和我以往有過的一把扇,像極了。」
那把錦扇像極了以往義兄贈與他的扇……不,那人已不是他的義兄,他是個階下囚,是個混蛋!
第六章
「宮爺,你怎麼了?頭又痛了嗎?」瞧他攬緊眉,毛曙臨探過雙手,想為他掐揉著額際。
宮之寶輕搖著頭。「我沒事。」頭是痛,但還可以忍。心思落在掌間的扇,隨即交還給她。「看來三月的爹,要不是出自名門,也肯定是富賈之輩,否則尋常人家是買不起這種錦扇的。」
十年前,他的那把扇是他視為親手足的義兄贈與,幾日之後,他卻在義兄手中落下山崖……諷刺,真是諷刺。
「是嗎?」可惜她不識貨,否則也許早該知道兩人不合適。
「他還在嗎?」他突問,語氣淡淡的,像是隨口問問罷了。
毛曙臨直瞅著他,猶豫了下,軟聲道:「還在。」他在,就在她的眼前。
「你怎麼知道?」難道他們還有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