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不要自己是那個害他擔驚受怕的人。
被這話牽動了嘴角,他忍不住笑了一聲,終於鬆懈下來,低頭用額抵著她的。「對不起,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沒那麼超凡入聖。」
奇怪,為什麼大家都對他存有相似的誤解?就算這世上真有天生不會緊張的人,也不會是他。阿傑對他存有誤解,是因為阿傑不曉得,世上有些事,比上台表演還令人緊張;而她對他存有誤解,是不是因為他沒有告訴她……
「對我來說,你很重要。」池溫柔地說。
她被深深打動,抱緊他,內心的情意膨脹再膨脹,將整顆心塞得滿滿的,像是淚水那麼熱,還有點酸酸澀澀的疼;也許太喜歡的時候,就會這樣……
已經決定不追究了,但是,這件事……真的就不重要了嗎?
***
也許是心事未解,那天晚上,丁薇霓失眠了。
睡不著覺,無聊地翻了幾次身,最後拿起胸前項練,怔怔端詳起來。這顆他送的星星,沒來由地,教她在這時想起了小飛俠的故事。
當初曾將故事內容讀得滾瓜爛熟,最喜歡的一幕,是那個深夜裡,小飛俠引誘女主角溫蒂跟他走。他說,溫蒂,溫蒂,別躺在床上無聊地睡覺啦,你何不跟我到處飛翔,跟星星們談趣……想到這裡,她不禁微笑起來。
為什麼最喜歡這段呢?因為她知道,接下來,他們就要一起飛向那充滿奇想的夢幻島。
以前從沒特別喜歡這個故事,直到邂逅了輕風舞團。它對她來說,變得別具意義,那些當初爭取入團的往事、流汗的記憶,回想起來卻極有樂趣……
轉過身,看著身邊熟睡的男人,聽到他均勻的呼息,以往那總能帶給她一種安心感,這次卻奇怪地失常了,心頭空蕩蕩的,彷彿失落了什麼。
這個醉心於舞台的男人,就像那個在夢幻島上快樂忘我的小飛俠,她受他的魅力吸引,渴望與他並肩飛翔,也以為自己真的辦到了。直到今天,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之所以能伴在他身邊,全因擁有哥哥的庇護……
認知被推翻帶來的不安定,在這夜深時分發作,困擾著她,難以成眠。
失眠的結果,第二天,她一踏進工作室,馬上受到尼克關心。
「薇霓,怎麼了,沒睡好嗎?你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嗯,昨天有點晚睡。」她隨口答道。
「我昨天也很晚才睡,忙著整行李,現在好累……」一個呵欠打到一半,尼克驀地想到:「對了,我記得你男友跟我一樣,也是明天離開紐約哦?怪不得你這麼沒精神……哎唷!」被人用厚重的卷宗在後腦勺敲了一記,他吃痛低呼,回頭見到呂姐一臉不友善,他摸摸腦袋,委屈地喊:「阿姨,你幹嘛?」老是這樣偷襲他的腦袋,哪天把他打成白癡怎麼辦?
「笨小子,不會說話就保持安靜。」呂姐沒好氣地笑叱。
這才驚覺自己說了少根筋的笨話,尼克尷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趕快轉移話題:「咳……阿姨,媽要我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帶給她的?」
尼克這次回老家溫哥華,是為了參加好友的婚禮,順便回去看看家人。
「沒有。我昨晚跟你媽通過電話,有事都講好了。」呂姐笑咪咪。「她還要我勸你畢業後回去找工作,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她很不放心。」
「噢,又來……」想到愛操心的母親,尼克有點頭痛,歎了口氣,可憐兮兮地說:「阿姨,要是媽把我軟禁了不許我回來,你會來救我吧?」
「與其煩惱這個,不如好好跟她說清楚畢業後有什麼計畫,別讓她擔心。」
「畢業後?」尼克眨眨眼。「當然是留在紐約啊。不然誰幫阿姨你?」
「少臭美。」呂姐好氣又好笑,故意說:「有薇霓幫我就夠了。」
「可是,薇霓畢業後要回台灣哪。」尼克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轉向丁薇霓,求證道:「薇霓,你畢業以後,要回台灣對嗎?」
發問的人問得理所當然,被問的人一時卻沒接口。
因為,她忽然發現,強自鎮定的外表下,自己其實很沮喪,而且迷惑。
事實上,自昨夜起,一個問題就在她腦中縈繞不去,那就是——
對他的舞團來說,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呢?
她強烈地自我懷疑,一如故事裡,長大後的溫蒂,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跟小飛俠並肩飛翔過;還是,一切只不過是場童夢而已……
第10章(1)
離別的那天,天空陰陰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聶鳴鋒是晚上的飛機。還有些時間,他們沒有用來溫存,而是一大早殺到紀念品店,挑了一疊明信片,買了一打郵票,回到住處開工。
「這真是太無聊了。」在第五張明信片上填上輕風舞團的地址,丁薇霓忍不住嘀咕:「等你回到台灣,它們都還沒寄到呢。」
他笑歎:「別挖苦我了。沒辦法,臨時才想起答應過別人。」
「又是小虎的要求?」
「不,這次是瑞比。她喜歡收集從各國寄來的明信片。」
「好吧,只好幫你一點忙。」她大筆一揮,一下就寫好幾張,上頭除了收件人姓名不同,每張內容都是「以玆紀念」四個字。
「好極了,簡潔有力。」他揚唇接過,幫它們貼上郵票。
「讓我來貼好了。你要不要再檢查一次行李,看有沒有漏帶什麼?」
「沒關係,還有時間,不急。」他動作慢條斯理,還輕輕哼著歌。
也許是出於一種不自覺,他們都表現得分外悠哉;中午時,吃飯吃得特別慢,說話說得特別多,時間卻過得特別快……
該來的總要來。下午,一通電話打來通知:「我現在要出發了,二十分鐘後在你家樓下見嘍。」是講好要開車來接她的呂姐。
舞會開始前,她們得先到場為演講做準備,算起來,比他要更早出發。
他送她到門邊,幫她拉緊罩在禮服外的風衣,驀地挑眉。「你扣子扣錯了。」
她一愣,低頭看。「真的?」
「假的。」他打趣,笑著幫她解開重扣。
她盯著他仔細的動作,忍不住說:「我……」忽又歇止。
「怎麼了?」
「……沒什麼。」她搖搖頭。「想先跟你說聲,一路順風。」
弄好了,他抬起頭,對她微笑。「等我的電話。」
「嗯。」她點點頭。「那……我走了。」
「Bye。」
道別過,該走了吧,腳卻還是扎根似的,不肯動。她看著他、看著他……突然破功,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他,在他懷裡悶悶地說:「這真是太蠢了……」是他要遠行,卻是他先送別自己。她後悔起來。「還是該想辦法送你去機場的。」
她是不是太誇張了?像是從出生以來沒分開過,這麼的捨不得他。也許是因為,她還被一件說不出口的事困擾著,浮躁著,不確定著……
「放心吧,我一個人不會迷路的。」摸摸她的髮梢,他用輕鬆的語氣笑道。
其實,要說捨不得,他哪裡會比她少。
已經太習慣,工作累時,一出房門,見她窩在沙發上,埋頭做自己的事;肚子餓時,跟她一起決定要上哪吃飯;排練時,有她在旁擔任觀眾;遇到瓶頸時,與她同在大富翁中嬉戲……老天,想著想著,他懷疑自己受得了這樣久別。
「我……」她抬頭仰望他,揪著他的衣服,顯得有點彷徨。
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要自己理智點,這時候,他該幫著消除她的不安,不能連自己也陷了進去。「要乖乖的,三餐按時吃,知道嗎?」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她瞪他一眼。
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觸她的臉頰,然後,低下臉,親吻她。
捨不得,就深深吻別吧,分隔兩地也不要緊,因為距離不足以拆散他們。
送走了她,回到屋內,他將行李提到門邊,再到桌旁坐下,距出發還有點時間,做什麼好?見到桌上還有幾張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動,抽了一張來寫。
時間很快到了,離開前,他從容地回顧這段日子的住處。
這個住一人都嫌舉步維艱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擠了這麼久?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糟。瞥眼那張單人床,想到那些相擁而眠的夜晚,心裡還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這樣善感,不嫌太濫情嗎?
到樓下搭車出發,到了機場,他拖著行李,正要到櫃檯前排隊,準備check in,不期然聽到一聲叫喚:「聶團長?!聶團長!」
意外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面熟的男人揮手走來……是尼克!
「聶團長,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驚歎。
「你也要離開紐約?」聶鳴鋒也不無訝異。
「我也是今天飛機要去溫哥華。唉,都怪我請假,不然薇霓就能來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