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出差什麼時候回來?」她忍不住捏住鼻翼間。一個家少了女主人後實在走樣得太厲害了,她相信要求完美的服裝設計師絕不會容忍美輪美奐的家破壞至斯。
「不知道。」回答得很乾脆。
「爸爸呢?」火災事件後,她見到鬍子兄的次數屈指可數。
「上班啊!」
晚上八點了還不下班?這孩子真是名副其實像農場裡的牛羊被放養著。
她平時不是那麼急公好義,但看到只生不養的父母也不禁生氣,尤其是把孩子養在豬圈的那一種家庭。
她無奈地歎口氣,托著下巴思考。
未來,她有一段時間得耗在這裡,雖然根據她和鬍子兄共同擬定的「災後賠償條款」——她一時付不出的那筆昂貴修繕費,除了這個月暫替成家代付孩子的月費外,其餘允許她以家教時數抵償,順帶負責孩子的晚餐和睡前洗浴監督工作,並不包含清潔打掃的部分。
但認真算起來,這個房子是她的工作環境,環境不良很難讓工作效率提高,冀望鬍子兄把掩埋場變黃金屋的機會十分渺茫,單看這孩子一頭一臉的邋遢相就知道了。
「算了,算我倒霉!」她又歎了一口氣。
廚房最重要,整理廚房是當務之急。她踏進原本應該很美麗的廚房,稍微探勘了一下櫥櫃、冰箱、水槽,幾秒的判斷,非常果決地將所有過期食物和果菜、紙盒瓶罐,分類丟進大垃圾袋,捆好放在前院,再捋起袖子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盤。感謝西餐廳的打工經驗,這些工作還不算棘手。
接著是洗刷地板和沾了油垢的牆面,這項倒是費了點力氣,她刷得雙手紅腫發酸,直到確信聞不到任何異味才暫且告一段落。
目標轉移到客廳,她指示吃飽後活力充沛的小男生找幾個大箱子來,將散佈在地板上、沙發上的書籍、玩具,分門別類堆進箱子,整齊排放在儲藏室。這一樣好解決,衣物呢?總不能聚成一堆了事。
「成凱強,把家裡要換洗的衣服全拿出來!」乾脆全丟進洗衣機洗了,省得傷腦筋。明天是週三,小男生不必穿制服,曬不干也沒關係。
「對了,那只肥貓呢?」也得抓來刷洗一番。
「不知道,它高興就回家,不高興就都不回來。」
「啊?」
就這樣,小男生寫功課,她拖地板、晾衣服,十點半,看著孩子洗完澡上床,她已經累得腰直不起來。她僵直著背脊癱坐在沙發上,腳底板下,重見天日的石英磚地板閃閃發亮,每樣傢俱都回到了正確的位置不再灰頭土臉,英式鄉村的風味終於露出曙光,真不能說不感動啊!
不過,能維持多久呢?這一家子,連平時散漫的她都不禁要甘拜下風啊!
* * *
她是被一團陌生的熱氣和粗魯的推揉弄醒的,兩眼虛弱地撐開,一張蔓生鬍子的臉映入眼簾,她嚇得滾下沙發,跌在織花地毯上。
「喂!」鬍子兄扶起狼狽的她,不是很高興的模樣。「你好像一坐上這張沙發就會睡著,十二點半了,還不回家?」
「成先生,你回來了。」她揉揉發痛的臀部,有點暈頭轉向,不忘向他抱怨:「麻煩您以後早點回來,我不能太晚回去。還有,老是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不太好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總不能把他帶去工作吧?」
他的鬍子似乎更長了,濃眉下的深目極為疲憊,襯衫和長褲沾滿了灰泥,他看起來像是從野外紮營剛回來的登山客,服飾公司的負責人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鞠躬盡瘁嗎?
「請考慮找個保姆吧,如果凱強媽媽常不在的話。」
「這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了。」
「……」這是什麼答案?
鬍子兄掃了眼丕變的環境,面無表情道:「是你打掃的?」
「對!」這不是多此一問,有哪個好事之徒是這麼好心的?「不必說謝謝,是我受不了才動手的,孩子的成長環境得保持乾淨。」
「多事!他嘟嘍,「家裡搞得這麼正點,萬一讓小偷跑進來怎麼辦?」
* * *
她怎麼猜都猜不到他反應的會是這句話。原來把一個好好的家弄成掩埋場只是避免小偷覷覦的偽裝術?
「成先生,」她得非常努力才能不把他當成一頭熊。「能不能盡量用正常的方法維護居家安全,比方說安裝保全設施之類的,不是很好嗎?」
「以前是裝過,撤銷了。」他漫不在乎地看向她,「對了,我的褲子呢?剛才找了半天,衣櫃裡一條也不剩。」
「褲子?」她不記得同意過負責他的內務這項條文。「什麼褲子?」
「內褲。」他懊惱地解釋,「一、二、三、四、五、六、七,總共七件,一天換一件,我算好好的,今天第七天,應該還有一件,為什麼新的舊的全都不見了?」
「嗄?」她匆匆跑到後院張望,對著曬衣架默數了一下,回來時臉上掛著抱歉的表情,「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凱強把髒衣服全都扔進洗衣機,我就全都給洗了,都晾在後院……」
「你——」他雙手擦腰,忿忿抹了把臉道:「我一身是汗想好好洗個澡,難道還得穿回髒衣服?」
「您——平常不是習慣了嗎?」這絕不是在調侃他,住在垃圾堆的人還在乎有沒有乾淨衣服換穿嗎?「不然……就裸睡一晚也沒人知道啊!」
他翻翻白眼,拱手道:「謝謝高見!」撇下她轉身就走,在房門前忽又止步,折回她跟前,嘿嘿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鬍髭問很炫眼。「不好意思,本人不像貴為老師的你有裸睡的習慣,今天的錯誤既然是你造成的,麻煩你做個補償,請到巷口便利商店買件免洗褲回來,我洗完澡出來一定要在床上看到,這叫亡羊補羊,猶未晚矣,你平時也這樣教學生的吧?慢走!」
她傻眼片刻,才確定這頭熊不是說著玩的,他還掏了張佰元鈔票丟在茶几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操勞了一晚不但得不到任何精神獎勵,還得在半夜頭昏眼花走進超商買一件男性內褲?
她其實不介意為男人買內褲,重點在後續效應——只要她毫無異議地做了這件事,她的身份立刻晉陞為老媽子,未來就會有忙不完的瑣事臨頭,這可離她的初衷越來越遠了。
事不宜遲,她勉為其難踏進他的臥房,附設的浴室傳出嘩啦啦的蓮蓬頭灑水聲,她舉起拳頭敲打浴室玻璃門,「喂!我決定——」她陡然噤聲,慌忙轉過頭——還未起霧的上半部玻璃門,男性背面全裸的春光一覽無遺!
「又有何指教?」他在裡頭不耐煩地喊。
「尺……尺寸……你剛剛忘了說尺寸!」拳頭猛敲自己腦門。
玻璃門推開一個口,他採出濕答答的半顆頭,疑惑道:「尺寸?你上次不是看過了嗎?還問!」砰一聲門又關上。
該死!她捧著脖子,等待血氣退潮。這一次疹子應該不會發作太久,對!跑步,跑步可以讓血液集中在下肢——她快速奔出屋子,在巷子裡迎風慢跑,三步並兩步到了便利商店,她衝進去,在日用品區瀏覽一遍,隨手拿了件目標物就到櫃檯付帳。
「小姐,你拿的SIZE是XL的喔,確定厚?」店員瞄了瞄她細瘦的腰圍。
「對,確定!」確定自己選擇了女用大號免洗褲。
真可惜,她看不到他發火的表情了,她在店門外捧著小腹大笑起來。
* * *
喝了兩次績杯咖啡,依然見不到約見的人影。
下班時刻,來來往往的人十分多,漢堡快餐店幾乎座無虛席,她選了室外的露天座位,百無聊賴地觀賞眾生相,看見人手一根煙,習慣性摸索臀後口袋,想起剛下過的決心,用力啃了一下拇指頭。
總是這樣,一緊張或愁悶,煙癮就犯,知道不是好習慣,用了許多方法,不幸每一次都功虧一簣。她在戒煙上的壓力不算大,獨居的她生活上沒有人會就這點嘮叨,除了近期因煙闖禍。她仔細思量過,太過依賴一樣東西絕非妙事,依賴的習慣一旦建立,要打破可就難了。
以她過往不算高的幸運指數評量,萬一旅行時墜機在海上,不幸飄流到荒島;或被歹徒劫持,關在無人知曉的密室,少了煙不就慘上加慘?
「對不起、對不起,塞車得太厲害了,找停車位又花了我半個鐘頭,我看以後應該和你一樣搭捷運才對。」劉琪一坐下,忙不迭解釋遲到理由,「絲不苟的粉妝依然亮麗,別緻的套裝緊緊裹住減重成功的身段上。胡茵茵很羨慕劉琪追求目標的生氣勃勃,她對事業的野心不到劉琪的三分之一。
「不要緊,慢慢來,反正我不趕時間。」忙中偷閒的一晚啊!
今天不是成家的家教日,一星期三天是鬍子兄決定的,她樂得不用和他打交道。這陣子身上死掉許多細胞,全是他的傑作,撇開他不談,和成凱強那孩子相處久了,很難不牽掛。那孩子最近感冒不輕,她留了紙條給鬍子兄,不知道這個粗心的爸爸懂不懂得帶孩子複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