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這樣,當天他義正嚴詞的拒絕我,我並不知道他會下這個決定——」
「所以,你父親其實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這句話令她僵楞住,她直起身,搖搖頭,「你不瞭解——」
「我當然不瞭解,因為你連提都不提駱振華就是你的父親,請問你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退後一步,幾乎是無力招架,不明白今晚的他為何言詞充滿荊剌。餐桌旁的小男生嗅聞到了火藥味,拿著筷子動也不動,呆視著他們。
「或許我應該往好處想,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將會得到一份結婚賀禮,我夢寐以求的老家很快會回到陳家手上,因為我娶了一個眾人稱羨的好老婆。」
「陳紹凡你住口——」不能再任他說下去了,這一切變調的情節要立刻終止,這絕非她的預期。
她解下身上圍裙,扔在沙發土,不假思索往玄關處衝去。
「阿姨,不要走——」小男生下了桌朝她飛奔。
她聽若罔聞,拉開門把,門開處,筆直站著一位陌生的時髦女子,濃烈的香水味直撲而來,女子手上拿著一串鑰匙,似乎正要開門而八,一見到胡茵茵,霎時瞠目而視,相峙不久,女子怒火燎原,一手抓起玄關處小男孩的棒球棒,朝她揮棒橫掃。
「臭女人,敢給我登堂入室,看我饒不饒你——」
胡茵茵雖然做出了偏閃的動作,無奈玄關走道狹隘,防不勝防,那一棒的後勁掃過她的太陽穴,她硬生生撞上了牆,一片乍亮的繁星在眼前展開,她立刻委頓倒地,唯一記得的是小男生的驚呼——「媽媽一不要打——」
第十章
這就是孤家寡人的好處了,身無多少障物,來去幹脆俐落。
她看著劉琪揮汗抬進房裡的兩個陳舊大皮箱,悲涼地這麼想著。
「東西都塞在這兩箱了,陳紹凡說,如果還有遺漏的,他會替你收好。
你暫時安心住我這裡吧,找到房子再說。你的頭還疼不疼?」劉琪彎腰檢視她的傷口。
「好多了,我沒事。」她搖頭,沒有多餘的表情。
「那位成太太說,看在你替她照顧那孩子這大半年來,她決定不追究浴室的修繕費,希望你也別追究這個烏龍傷人事件,你說呢?」
「沒什麼好追究的,她好好待那孩子就行了。」她木然道。
她撫著胸口,感受那隱隱作疼。無論過去擁有多少經歷,人永遠無法習慣分離,尤其是發生在界定不了的關係上,擁抱或言語瞬間成了一種尷尬,她沒忘記她隻身走出成家時,那孩子長久無語的凝視,深深銘刻在她心底。
「陳紹凡在樓下,他想見你。」劉琪小心翼翼地說。
「沒什麼好見的。」現在胸口真實地疼起來了,她倒頭躺下,面向窗外。
「你真這麼想啊?」劉琪遲疑,「他剛才都跟我說了,昨晚他說話口氣是重了一點,但請你諒解他的心情,他被駱振華召見之後,事務所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認為他勝之不武,靠著不可告人的私人關係突圍。
茵茵啊,換作是我,我也會很不爽的,他是後進小輩,能反駁什麼呢?當然只能對最親近的你發飆啊。」
「我沒怪他,我只想休息,也請他回去休息吧,我很好。」她閉上眼,不為所動。
「茵茵——」劉琪嘗試勸她,見她蒙被假寐,只好放棄說服,帶上門離開。室內一片安靜後,她推開薄被,半坐起身,支著微微暈眩的腦袋,百感交集,喉口泛酸。
努力愛一個人,和能得到多少幸福是下盡然相對的,她從她母親身上印證到的事實,再次得到了證明,這一直是她不敢放膽愛的原因。
駱振華也許說對了,她並不比她母親更為清明,反而加倍怯懦;她的母親在愛裡受到的任何磨難都令她心有餘悸,一點一滴的累積,讓她多年來裹足下前,拒絕一切愛的可能。她的確不怪陳紹凡,她害怕的是不確定的未來,愛太脆弱,命運太捉弄,聚散不由人,總在沒有準備好的情況下迎頭痛擊,她其實一直都不夠堅強。
她倚著窗台,朝下張望,陳紹凡走向停在路邊的座車,開了前門,冷不防回頭采看,她縮進窗內,不再現身,按著怦跳的心臟,注視自己的腳小大。
這就是最糟的情形——深深掛記著一個人,卻無力去承受愛的一切。她非常細心地吃完盤中的每樣菜餚,模樣十分享受投入,間中不忘回應他的問題。
他看得出來,這幾次她赴約得絲毫不勉強,眉頭舒展,和他想像中的憂感截然不同,他思忖了許久,得到了一個差強人意的結論——她對他全無多餘的冀求,所以見面輕鬆自在,她甚至曾在他高談闊論當中不小心打了盹,完全不介意他的反應,歸結一句,他們成了真正的朋友,毫無轉化為情人的餘地。
「茵茵,看我一下,」他敲敲桌面,「你真的一點也沒有喜歡我的感覺嗎?」
她喝下一大口紅酒,大力頷首,「有啊!我還在想,哪天應該和你結拜一下,互相關照,我月底捉襟肘見時,麻煩你請我吃頓飯,不用在高檔餐廳,路邊攤也行,我很好打發的。你要是不開心,我可以說冷笑話給你聽,你要是想和哪個已經乏味的女人切斷,我可以冒充你的新歡,做你的擋箭牌,我們這種雙人組很不錯吧?」
「……」林啟聖眉頭抽動一下,無奈地看著她,「多久沒和陳紹凡見面了?還在想著他?」
她喝下剩餘的紅酒,臉頰開始泛紅。「這和你無關唷。」
「咦?你不是才想和我結拜?結拜的雙方應該無所不談、無所忌諱吧?」他揶揄她道。
「你說得很對,那還是別結拜好了,就當酒肉朋友也行。」
「你——」
「阿姨。」
熟悉的叫喚在耳邊響起,她震了一下,往走道方向探去,小男生就站在眼前,滿臉笑嘻嘻,一身正式的外出裝扮,頭髮梳理整潔,狀況相當良好,她一陣激動,緊緊摟抱住他,小男生在她耳邊悄悄說:「阿姨,我很想念你。」
「我也很想你。你怎麼來了?」她小聲問。
「媽媽帶我來吃飯,」小男生指向餐廳一隅道。
她望過去,亮眼的成太太遠遠地朝她欠身致意,她微笑回禮。
「凱強,你看起來很好啊!阿姨放心了。」她摸摸他的刺蝟頭。
「鬍子爸爸搬出去了。」小男生忽然道,警戒地瞥了林啟聖一眼,低聲湊近她問:「阿姨,你不喜歡爸爸了嗎?」
「晤……」她低下眼睫,難以回覆。
「你和帥哥吃飯,爸爸會不高興的。」小男生認真地提醒。
「只是吃飯,沒做什麼,好朋友可以一起吃飯啊。」她勉強答道。
「我不喜歡帥哥,阿姨,你想吃什麼,我可以叫媽媽請你,你不用和帥哥吃飯也可以打包回家。」
她差點失笑,頂著酸酸的鼻子耐心解釋,「我現在不打包了,我其實也不頂愛出來吃飯,我只是不用照顧你了,晚上變有空了,偶爾和朋友聚聚而已。」
「凱強——」成太太揮手招呼孩子過去。
「媽媽在叫你了,快去吧!有空打電話給我。」她在小男生前額吻了一下。小男生躊躇地看她一眼,低下頭慢慢定回母親身邊。
她視線移回空盤,食慾全無,耳邊重複迴盪著小男生的話——陳紹凡也搬出成家了。
從她離開成家,找到新住處這段期間,陳紹凡沒再找過她,連通電話也沒有。她努力適應新的生活模式,努力抹去心頭的牽掛,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不敢問也不敢確信的事實,被小男生的一番天真話語掀開了一角,讓她不得不去思索,這段關係是否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茵茵,沒事吧?」林聖啟拍拍她的手。
「沒事。」她擠出一個無恙的表情,「我吃飽了,回去吧!」
「需不需要打包一份回家?」他體貼地問。「謝了,不必。」
林啟聖並不知道,最近她清瘦許多,就是因為每天面對空蕩蕩一宣的周邊,她再也提不起食慾,常常吐司牛奶餅乾泡麵打發了事,只有在外頭對著朋友說話,她才能提振起精神,正常吃喝,所以即使打包回去,那些食物不免遭到冷落丟棄的命運。
走出餐廳門口,她一陣暈眩,方才喝的紅酒似乎起了作用,她邊跟著他走向停車處,邊往手袋裡翻尋。
靠近車邊,她終於掏出了煙和打火機,湊近嘴邊正要點上,林啟聖扶了她手肘一把,狐疑道:「你怎麼搞的站也站不穩?不是醉了吧?拜託,「我們只喝了紅酒耶。」
她吐了口煙,傍著他站好。「不要緊,一會就好,什麼都得去習慣。」
她也許將會慢慢習慣喝酒,那麼除了煙這位老友,她又多了酒這位良伴,一個人的生活並不算難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