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意冷哼:「現在知道了?我就是這種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她踮起腳尖,飛快以唇堵住他的嘴。
她想,或許她不會以至死方休的方式愛一個男人,但是在相愛的每一刻,她肯定能為他傾盡一切,直到盡頭。
林啟聖從沒經驗過這種示愛場景,他的開場白翻來覆去就那幾句——「我想,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們可以試著交往——」、「其實我覺得,我們是可以走走看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解決浴室修繕費,再替你找個好房子搬出來——」,可惜每一句都無法有完整的下文,面前的女人極度心不在焉,她不時對林啟聖露出歉然地微笑,接著視線追隨著四處竄跑的小男孩兜轉,總是在他興致高昂處揚聲高喊:
「成凱強,別在電梯上亂跑——」、「成凱強,住手,不准碰那顆球——」,「成凱強,把推車放回去——」
他目瞪口呆觀看這對假母子,非常懊悔選擇了她公司樓下商場的小小咖啡吧作為碰面地點。他很有理由相信。這個難纏小鬼擺明在和他作對,桌上端放的一客總匯冰淇淋小鬼才吃了兩口,從此沒有在座位上安份過一分鐘,不斷以各種惱人的花招中斷他們的交談,吸引胡茵茵的注意。在這一刻,他更為確信,他私底下的運作是正確的,小孩必須回到他親生父母身邊,胡茵茵、陳紹凡和小鬼組合的古怪一家,該是解散的時候了。
「茵茵,我托人打聽過了,那孩子的父母親都在大陸那邊,分別在不同的城市經營自己的公司,我想近日很快就有消息了,一旦他們回來,你就不會這麼分身乏術了。」
林啟聖沒有想到普通的幾句話比方纔的表白更為引起她的強烈反應,她目睜睜盯著他,湯匙上的冰淇淋滴落桌面,滿面錯愕。
「你托人打聽?」她甚為不解。「沒事為什麼去打聽?」
「這不就是你留在成家最不得己的原因嗎?」他坦言道:「如果不是那孩子,你何必這麼辛苦?想想,一般單身女子下了班,頂多和同事喝個咖啡、吃個飯,做自己的消這,哪有人像你一樣簡直是個累壞了的小媽媽!我知道你心軟,不忍心撒手不管,又不願意到處張揚求助,其實最簡單直接的解決方法就是找到孩子的爸媽。對我來說,這並不算是難事,花錢在兩岸找個徵信社就行了,據說他們夫妻雙方並沒有料到對方半年來根本沒回過這個家看一眼,都在賭氣不肯先低頭,我想消息既己傳達,他們必然將露面解決問題。」
「你——」她扔下湯匙,手足無措地跺腳,指著他問:「你幹嘛多事呀?我就愛帶這個孩子不行嗎?你幹嘛那麼熱心?那種把孩子當皮球互扔的父母找回來又有什麼意義?你真是——」
「茵茵!」林啟聖攫住她的手,面目一端道:「你太情緒化了,這麼說有失考量,那孩子不可能一輩子跟你們住,成氏夫妻的行徑就算再失當,終究是孩子的爸媽,難道永遠不把他們找回來了?茵茵,你是怎麼了?」她啞口無言,抹抹濕癢的眼角,別開臉黯然不語。
「我不是沒想過,」好半晌,她語氣低落地說,「總想不用那麼急,如果他們想回來就會回來,不必急於一時,反正我還能——」她歎了口氣,縮回手,放在嘴邊啃咬。
「其實,」他神秘地笑笑,「如果你不離開成家完全是為了那孩子,我倒是放心多了。」
「你……」體會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自在了。「林啟聖,我們是不可能的,你別在我身上費心了。」
「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他相當不以為然。「別一下子就把我打回票,我有很多你沒發掘過的優點喔。機會,我們缺少的是機會,只要你敞開心.給我一個和陳紹凡相同的起點,你未必不會對我另眼相看。」
他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胸有成竹地自我推銷。
她露出頭疼的表情。「你不是真的喜歡我,你只是覺得我新鮮,老實告訴你,我其實很普通很普通,你和我在一起沒多久就會覺得乏味了,到時候你還得想理,由打發我不是很麻煩嗎?」
「承認自己普通就是不普通了,」他激賞地笑。
「我就喜歡你這樣子,從來不認為有人該為你傾倒——」
「阿姨喜歡的是爸爸。」兩頰紅咚咚的小男孩從桌底爬出來,舀了一大口冰淇淋含進嘴裡。
「爸爸?」林啟聖一臉困惑。
「啊——他指的是陳紹凡。」她尷尬地說明。
「喔。」他差點失笑,不很理解這稱謂所為何來,他面向小男生親切誘哄:「那不要緊啊,叔叔喜歡阿姨,阿姨久了也會喜歡叔叔——」
「她才不會!」小男生斬釘截鐵,敵意充分顯露在晶亮的圓眸裡。
「小弟弟怎麼知道呢?」他努力維持著一點對小孩的耐心,笑意逐漸僵化。「小孩現在還不明白大人的事,以後就會知道了,世上沒有那麼確定的事喔。」
「確定,確定。」小男生邊跳邊舔湯匙,「爸爸沒事就親阿姨,阿姨有空就抱爸爸,我確定——」接下來不再需要言語,她面紅耳赤、萬分窘迫地牽起糊了一嘴冰淇淋的小男生,向失神的林啟聖道再見。
上菜後沒多久,陳紹凡回來了。
回來得出乎意料的早,不到七點三十分,她清洗著水槽菜渣,等待著他引頸尋覓她,給予一個甜蜜的親吻。十分鐘後,遲遲見不到他的人,聽不到他慣有的點名呼喊,她擦乾濕漉漉的雙手,懷疑自己聽錯了,走出廚房一探究竟。
陳紹凡的確在屋內,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小男孩正好奔下樓,抱住他,兩人纏鬧一陣後,小男生被他打發上桌吃晚飯。
她慢半拍踱步過去,挨著他坐下,柔聲問:「今天這麼早?餓了吧?」
他沉默地掃了她一眼,回頭繼續翻看手上的文件資料,模糊應了一聲。他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異狀,奇異的是他的安靜,她沒有看過的安靜,他回到家總愛鉅細靡遺地把一天的動向都告訴她。
「那——去吃飯吧!有你喜歡的紅燒肉喔,不過今天煮的時問不夠久,不像上次那麼入口即化,你就包涵一點,還是捧場把它吃完吧。」她歪著頭端詳他。
「喔。」他低著頭,表情沒有更進步一點。「待會就去。」
真奇怪的反應。她再靠近他一些,嘗試引逗出他說話的興味,「你今天沒有話要對我說?」
他緩慢看向她,是若有所思的審視。「你呢?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
「唔……沒什麼特別的。」她決定省略掉林啟聖到書店找她的這一段。他點點頭,喉結上不動了動,似在考慮措辭。「我的確有話要和你說。」
「那就說啊!」她爽朗地笑。
「我今天,接到公司的通知,」他說得很慢,「就是我和你提過的竟圖那件事,偉辰公司那方面做出了決定,他們——用了我的圖。」
「嗄——」她傻了幾秒,先是掩住嘴,待她思前想後一陣,嘴角漸漸綻開笑意,她拋開了內心一點小小掛慮,積極地躍向他,摟住他的脖子,興奮尖喊:「太好了,恭喜你,我們朝向那棟房子邁近一大步了!」
「——是這樣嗎?」他問得極為突兀,沒有回應她的摟抱。
她這廂才發現,他的情緒表現和她相較有多麼大的落差,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狂喜,從頭至尾,他太過平靜,他性格熱切,平時就藏不住話,更別說是這等期盼己久的大事,難道他並不以此滿足?
「不是這樣嗎?」她揚眉。
「你認為呢?」他反問。
「我?」她被問糊塗了。「很好啊!我很替你高興。」她由衷地說。
「我以為,」他抿了抿唇,直視她,「有了你父親加持,那棟房子簡直如探囊取物,不需要我日夜伏案、絞盡腦汁畫那些空中樓閣,就可以達成夢想了,你說是不是呢?」她突然定格,啞然。
「駱先生今天下午特地到事務所來,私下和我談了一番話,我完全沒想到,原來在這件事背後,你著墨甚多,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感到心涼。」她繼續沉默,瞬也不瞬。
「你不相信我,是嗎?你不相信我辦得到,所以即使你和駱先生關係不良,你仍然按捺下來,為我做了疏通的工作,你想讓我開心,是嗎?
茵茵,我應該感激你替我走這一遭嗎?老實說,我只有感到無限遺憾,也許你並不相信我有能力將你帶到更好的路上去,但是我想告訴你,我寧可這次因為能力不是而落選,也不願駱先生為了女兒排開眾議讓我得到這份殊榮。」他沉聲卻有力地說。
她無言了許久,輕輕呵了口氣,臉龐淨是頹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