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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公主……」在她心裡,公主比誰都重要。

  「去,別耽擱了,明日還得起早呢!」她語氣輕緩地催促。

  「是的,公主。」侍香不甘不願地橫起眉,在前頭帶路。

  有話想說的東方珩知道時機不恰當,他目光深沉地看了面帶倦色的人兒一眼,心想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說分明,待他明日回宮後。

  只是世事多變,這一出城門竟回不去了,他成了流落民間的太子。

  第4章(1)

  「這是你們的早膳?」

  東方珩難以置信地瞪著桌上的粗食淡飯,那種無法言說的震撼衝擊他的心,剎那間,多了澀然的心疼。

  以民間百姓來說,半條醃蘿蔔、一碟醬菜、少許的小魚乾和剁碎的妙肉末,配上半鍋稀粥算是半盛了,能填飽肚子最重要。

  可是座上的人兒並非出身低賤的販夫走卒,而是堂堂的一國公主,眼前的膳食對她而言太過寒酸了,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羞辱。

  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為什麼沒人往上呈報?是誰壓下來了,或是刻意苛待人質?

  還有,是所有人質府的質子都受到同樣的待遇,還是只針對南烈國的公主?監管官員不曉得這些質子一旦回國,有可能擔任朝中要職,甚至位極人臣嗎?

  突然間心火一起,他怒不可抑地想掃落一桌菜餚,將失職官員一併捉到眼前,施以嚴懲,勒令改善三餐的膳食。

  「有什麼問題嗎?我們向來吃得清淡。」接過侍女遞來的粥碗,南青瑤似無怨色,心平氣和的夾起醬菜配著清粥入口。

  「未免太清淡了,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干貝呢?燕窩呢?起碼以老母雞熬煮十二個時辰,以其湯汁熬煮粗粒晶瑩飽滿的月光米。

  南烈是米糧大國,年年出產的白米居四國之冠,晶瑩飽滿,宛如月光,白淨中邃著特有香氣,烹煮時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身為該國的公主,沒道理連自己國家的米飯都吃不到,僅能用價格低廉的劣質米摻和,熬出一鍋微黃的粥。

  南青瑤聞言,蛾眉微揚。「我想我們還有影子,應該尚未成為鄂都子民。」

  「我不是說你們不是人,而是……」他惱怒地指著簡單菜餚,忿然。「以你的身份,合該有山珍海味、大魚大肉,而非一隻盤子裝不滿的粗食。」

  「有必要這麼憤慨嗎?有得吃就吃,何必在乎吃了什麼,人生在世並非事事順心,知足方能常樂。」人不計較便能安樂過日。

  剛來的頭一年,她的確因為回異於宮中的生活而夜夜哭著入眠,幾次想逃回國,懇求父皇收回成命,不願質抵讓她吃盡苦頭的異國。

  可是又想到若不是她,來的可能是更吃不了苦的皇弟、皇妹,她那股衝動就硬生生地壓了下來。

  反正病痛纏身的她除了當質子也不可能對南烈國有更大的貢獻,何苦拖著其他人一起受累,她牙關咬緊就撐過去了。

  也許是安逸日子過多才會多毛病,反倒是一來到事事親為的東浚國,她的身子骨好了許多,不用天天用藥滋補。

  只是落下的病根治不了,天氣一轉涼便手腳冰冷、胸口發悶,稍沒注意到加衣保暖,一入夜立即病倒,沒躺個十天、八天起不了床。

  「就是嘛!還有得吃就該偷笑了,這蘿蔔是我上市集挑的,我們自己找只酒罈子醃上個把月,東浚國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官員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連要一斗米都要七催八趕,廷了十來天才肯給……」

  「侍香,別說了。」隔牆有耳。

  「公主,我不說著更生氣,他們還要我們拿銀子疏通才有好臉色,不然就是一張晚娘面孔,好像我們欠他們很多似的……」侍香越說越氣,大吐苦水。

  「真有此事?」他居然毫不知情,一直被瞞在鼓裡。

  「來了東浚國五年,我們哪還有什麼銀兩,能變賣的全變賣了,連公主的首飾也典當得差不多——」在人質府裡什麼都要靠自己,沒人肯伸出援手。

  「侍香,你真該絞了舌頭,你不知道禍從口出嗎?」她心思太單純,永遠也學不會宮中的爾虞我詐。

  「公主,人家也只是心疼你受苦嘛!你是我們南烈國大公主,為什麼得受一群奴才的欺壓。」侍香不甘心地多了怨言。「都怪東浚國昏君,一定是他治國不嚴,這些狗官才敢刻苛人質,讓我們吃足苦頭。」

  「侍香……」南青瑤無才地撫著額,哭笑不得。

  「父……皇上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被不良臣子蒙蔽了。」幾隻溝渠老鼠壞了朝綱,落人話柄。

  「哼!那些官員不是他授命任職的嗎?要是連自己臣子是什麼德行也不清楚,他這個皇上是怎麼當。」爛泥敷上牆,充充場面。

  「……」東方珩當場啞口無言,面上無光的自我苛責。

  她說的沒錯,若是知人善用,揪出營私舞弊的官員,人質府也不會烏煙瘴氣,身為東浚國太子,他難辭其答。

  若非因緣際會來到此處,恐怕弊端會一直持續下去,讓質子們飽受惡官的荼毒。

  「侍香,去把屋裡的東西拿出來,待會還得上街。」見侍女口無遮攔地胡說一通,頭疼不已的南青瑤只好先支開她,免得她又不知收斂地說上一堆。

  忠心耿耿的侍香是她的朋友、好姐妹,陪伴她走過風風雨雨的宮廷鬥爭,可是口快的個性實在叫人憂心,要是哪一天失言得罪了權貴,她如何保得住她?

  南青瑤的憂慮並非庸人自擾,事實上,侍香不只一次心直口快開罪了人質府官員,要不是她事後以金錢擺平,侍香早不在人質府,被趕到街上行乞。

  在這裡,人質最為卑微,監管官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區區一個侍女算什麼,他們看不順眼,隨時都可以攆走。

  「是的,公主。」侍香趕緊把碗裡的粥吃完,空碗一收就走出花廳。

  「你們要上街?」東方珩不無意外。通常人質要出府得先通報監管官,監管官再上呈禮部,經由禮部核審再通知監管官是否放行。

  「做點小生意餬口。」山不轉,路轉,總有辦法改善目前的窘境。

  「什麼?做點小生意……」他被粥哈了一下,臉色漲紅。

  「用不著太吃驚,除了我比較愚昧外,他國的質子各有生財之道。」言下之意,私下做買賣維生的人不只她。

  東方珩利眼微瞇。「你是說你們必須賺錢養活自己?」

  小巧可人的菱嘴微句。「何不跟我們去瞧瞧,增長見識。」

  南青瑤用意是讓他去磨練磨練,別異想天開地以為自己是皇親國戚,雖然他們初見時,他是一身錦衣,可不表示他能大搖大擺地走進皇宮,謊稱皇室中人。

  可是出人意外的,不像做粗活的東方珩一肩扛起用布包住的重物,一路健步如飛的走向人質府外的小市集,幾條商街琳琅滿目,販賣各種民生用品。

  只是東西扛久了也會累,養尊處優的太子當然吃了不少苦頭,還被硬拗著拋頭露面,兜售姑娘家自做的小玩意。

  「你為什麼會泅水?」南烈國以平原居多,少有湖泊,養在深宮內院的她不可能有機會泅泳。

  「東浚國人人善泳,你為何溺水?」她反問他,不解他何以是個例外。

  戳中他最不堪的心事,東方珩眼神閃爍,避重就輕。「是我先問你,回答我。」

  「可是我比較好奇你為什麼是旱鴨子一隻,你們不是打一生下來就是一條魚,身諳水性。」不會游泳的人簡直是異數。

  「那是……她,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在她取笑的神色下,臉皮繃得死緊,沒好氣地說出老掉牙的舊事。「我幼時曾被扔娘放在澡桶裡,她走開一會,我口鼻連水,差點溺斃,從此畏水。」

  他不是沒嘗試過克服心中的恐懼,但是水一淹到胸口,瀕死的感覺立現,他立即慌了手腳,拚命打水,又一次沉入水底。

  反覆幾次後,他放棄了,反正不會泅水又如何,那並不妨礙他治理國家,哪怕有朝一日得統御水師出戰,他也是坐在船艙內指揮他們英勇的東浚男兒殺得敵人片甲下留。

  「原來有這段遭遇,難怪在河裡我抓著你時,你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那時她以為他死了,救上岸也只是一具屍體。

  「我說完了,換你。」他僵著臉,不想多提那段蠢事。

  「我?」南青瑤俏皮地眨眨眼,露出慧點神采。「我有答應你嗎?你不曉得姑娘家的心事是秘密,不可以隨便說出去。」

  其實她之所以會游泳,是因為當年在前來東浚國途中,她救了一名被仇家追殺的婦人,對方傷勢痊癒後收她為徒,教她泅水和閉氣功,及如何辨識百毒。

  師父陪了她兩年,某天夜裡不辭而別,僅留下書信告知將有遠行,他日有緣必定重逢。

  自此,她再也沒見過師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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