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不動那些人,事情絕對無法辦好,所以……他是要為民?還是為己?
再歎一口氣,左右為難是他這些年最常面對的問題。
此時窗子輕叩兩聲,等不及他上前探看,便有一道黑影跳進來,燕齊懷本以為是自己的屬下,然而當他定睛一看時,霍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神情激動地衝上前去一把將來人抱進懷裡。
「幾年不見,你開始好男風啦?」
痞痞的聲音在他夢裡輾轉過千百回,現在終於真實的出現在他耳邊了,他回來了,祺淵終於回來了!
鬆開他,燕齊懷一拳捶上他的胸口。
「怎麼這麼慢才回來?六年了,連一封信都不給,你打算憋死我啊?」
這六年來,每次經過榆縣,燕齊懷都會繞到他們的秘密山洞,那個地方是他們一起發現的,極為隱密,離京城不遠,過去兩人無法見面時,他們經常把信函藏在山洞裡,互通信息。
「我連禮王府都不敢去信,就怕被人看出端倪,你說呢?」
明明事先計劃好的,母妃聽見他遇難的消息時,還是哭得死去活來,他心裡好過嗎?他難道不想寫幾封長信安慰母妃嗎?
這些年,只有師父年年讓師弟上門拜年。
一個點頭交一個包袱,帶回他的舊衣,再帶來母妃親手做的衣服,幾套穿破的衣服讓母妃知道他還安好,知道他正拚命的學習,為重返京城而努力。
「所以……回來了,不走了?」
燕齊懷斜眼望向他,不教他看見自己眼角滲出的淚水,單打獨鬥太久了,他很高興祺淵回來了,很高興有人可以和自己並肩作戰。
「對,不走了。」
「那麼……要有一番作為了?」
「是,要有一番作為了。」
「我明天就進宮,告訴父皇……」
「不行。」燕祺淵阻止。
當年遇難,師父極力主張連皇上都瞞著,理由是燕齊盛依舊是皇上心中太子的不二人選,而他們想做的事,與皇上的想法背道而馳。
「為什麼不行?」
「我們都疏忽了,以為皇后被拘在宮裡就沒有大作為,但其實皇后、燕齊盛、莊氏一族相當有能耐。」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們估算錯誤。你可知道,這些年後宮雖然由程貴妃掌事,可皇后已經收買了她,兩人沆瀣一氣。軟禁是做給皇上看的。」
皇后對外的聯絡密集得很,娘家莊氏一族正逐漸坐大,她並不是沒有替燕齊盛謀劃,才會讓燕齊盛行事越發囂張,而是燕齊盛年紀越長,已不易受控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皇上有立別人為太子的心思,她們就有本事讓皇上暴斃。」
「但不可能啊,三皇兄和大皇兄水火不容。」他們各有自己的勢力,這些年鬥個不停,這種平衡讓父皇感到安心,沒想到……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們利益分贓,滿朝臣官,兩人合起來至少把持六成以上,更可怕的是,有大半年的時間,師父令師弟們埋伏在各大軍營裡,發現裡面有不少是他們的人。」
「軍營裡?難道他們已經等不及父皇……」燕齊懷驚呼。
「這些年皇上遲遲不立太子,皇后能不擔心?萬一皇上有別的想法,萬一皇上先下手為強,待事成定局,多年佈局全成了空話。」
「這些事父皇不知道嗎?」不可能啊,父皇有暗衛、有秘密組織,絕對不可能被朦在鼓裡?
「你不知道皇上嗎?他仁慈、多情,不到最後一刻,是絕不相信燕齊盛會反。」這是皇上最大的問題。
在尋常人身上,仁慈多情是好事,但身為帝王,多情只會壞事。
燕齊懷沉默,確實如此,如果不是這樣,早在三年前,燕齊盛奸了後宮妃嬪,父皇怎會重重拿起,卻輕輕的放下?這是不捨得從小看到大的兒子吶。
「這次江南水患,你打算去嗎?」燕祺淵問。
「能不去嗎?」燕齊懷苦笑。他現在能夠考慮的是,如何在一群大皇子黨的眼皮子底下,不動聲色地把事情辦好。
「正好。」
「正好?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裡全是燕齊盛的人,我有命去,誰知道有沒有命回來?」燕齊懷瞅他一眼。
「再不久,燕齊盛的惡行將會陸續被揭發,你要是留在京城,定會被逼著選邊站,與其如此,不如遠離是非之地。」
揭發燕齊盛是小事,重點是要怎麼引誘他相信,這些小動作是出自三皇子之手,若能將其聯盟打散,讓他們從內部亂起,往後會事半功倍。
「江南那裡,何嘗不是是非之地?」
「放心,接下來他沒有餘力顧及江南那些人事,等他發覺自己的人被你開開之後,天高京城遠,想搶救也來不及了。
「待返京之後,你把所有的功勞往燕齊盛頭上一推,拯救他的京城危難、挽救他的破碎名聲,說不定還能讓他從皇上的責罰中脫身,他對你只會有感激涕零,你這可是在替他剷除殘枝敗葉呢。」
「你要我對父皇說,此行全由大皇兄示意,為朝廷剷除貪官污吏、重振朝綱?」
「當然。」此話一出,就算燕齊盛想保下那些人渣,怕也不能了,一口氣斷他一條右臂,真是爽快!
「嘖嘖嘖,這豈不是讓人憋死了?」丟掉一組龐大勢力,換來一個不懲罰,怎麼算都不划算。
「哼,底下的人出事,燕齊盛悶不吭聲,那些依附他的人難道不會擔心、猜疑?難道不會認為自己早晚會成為下一顆被捨棄的棋子?」
燕齊盛的勢力遠遠超乎想像,如果不打心戰,恐怕事倍功半,既然如此,何不讓那些跟隨者對他離心離德?
一旦關係不再牢靠,任何人都可以被收買。
「知道了,我會照你說的去做。」
「這次去江南,多請益鄉農士紳,多跟他們打交道,你才能瞭解真正的民生。」
「這種事還用你說,我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燕齊懷笑了,拍上他的肩膀,低聲道:「祺淵,你回來了,真好!」
「你放心,我對皇上的承諾,一定會做到。」
他說過,絕不覬覦皇位,他會傾盡所有的力氣,為大燕王朝千秋萬代而努力。
「父皇……也是你的父親。」
燕祺淵搖頭,「我只有一個父親,是那個護我、愛我、惜我的禮王。」
燕齊懷不再勸了,他明白燕祺淵的固執,兩人對視著,他們在彼此眼底看見真誠、看見情誼,他們都知道無論未來如何,他們都會是最親密的兄弟!
才五月,天氣就熱得讓人跳腳,光是站著就會滿身大汗。
在這麼熱的天裡,禮王府門口出現一個穿著黑布衣的中年男子,他想求見王爺,卻被門房的攔下。
他不死心,在門外徘徊,直到看見進香返家的禮王妃,他上前攔轎,從懷裡掏出一物交給禮王妃。
禮王妃見到那樣東西,立刻把人給請進府裡,命下人速速把禮王找回來。
兩天後,一輛刻著禮王府徽章的馬車進京,青色簾子被風吹起,百姓不經意的看見簾子裡的人後,驚嚇不已……
喻驊英從外面回來,看著潔英,滿臉的憂心忡忡。
他那副表情怎麼看怎麼彆扭,像是便秘似地,潔英感到好笑,拉住他的手問:「二哥,你到底是怎麼了?」
他怩忸了半晌後,才道:「我聽見風聲,說燕祺淵回來了。」
燕祺淵?!
心臟猛地一緊,再次聽見這個已經消失六年的名字,潔英形容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
他沒死?!既然沒死,那這些年是做什麼去了?既然沒死,為什麼當年有一具燕祺淵的破爛屍體被送回禮王府?
她反手抓住喻驊英,急問:「二哥,你聽見什麼風聲?是從哪裡聽來的?準不準確?」
「我剛從大哥那裡得到的消息,說是兩天前,有個莊稼漢拿著燕祺淵的玉珮進了禮王府,禮王妃認出那是兒子隨身佩戴的玉墜子,才問出始末……」
六年前,田姓莊稼漢在溝渠裡救回個人,幸好那時節缺水,否則光是泡,就會把人給泡沒了,可惜鄉下地方沒有好大夫,只好請巫醫來治。
巫醫看了看,說他三魂七魄少掉一魂一魄,因此醒來之後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的,連自己叫什麼、住哪裡都不知道。
送佛送上西天,總不能人救下了,見他說不出來歷就把人給趕出門,田大叔就當多擺一副碗筷,湊和著過日子。
因為他人變得傻里傻氣,像個孩子似地,村民們便喊他大傻,大傻性子好,也會幫著種地,就是有時候犯起倔,大夥兒拿他沒辦法。
上個月,大傻好像想起什麼似地,老指著京城方向,口口聲聲喊著禮王,田大叔半信半疑的,這才拿走大傻身上的玉珮進京,問明禮王府方向,想碰碰運氣,沒想到大傻還真是禮王府的人。
禮王妃感激涕零,贈予田大叔五千兩銀子,並派一輛馬車跟田大叔回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