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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蔡小雀

  劉惜秀被他的手捂得雙頰生疼,恍惚渙散的眸光總算漸漸凝聚了,怔怔地看著他,眼底殘存的驚悸猶未褪去。

  「那只是一場惡夢,都過去了!」他喉頭發緊,惡聲惡氣地低吼道:「現在沒有誰會被誰吃掉,尤其是你——聽懂了嗎?」

  她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後慢慢回過神業:「……懂。」

  劉常君鬆了一口氣,溫暖大掌卻沒有放開她,因為掌心感覺到的柔嫩肌膚仍舊冷得像冰一樣。

  事實上,她整個人都像掉進寒冷池子裡一樣,臉龐嘴唇毫無血,通身上下半絲暖意也無,就連裹著被子還是不勝寒苦。

  下一瞬間,他想也未想地脫下自己的衣袍,一把罩住了她瘦削的身子。

  衣衫上猶有他暖熱的體溫,在劉惜秀還來不及回過神前,身上已經被他的氣息包圍住了,她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

  「我是不是更瘦了?」劉常君顧不得自己僅著輕薄單衣,雙手為她攏緊袍子裡,察覺到了指下弱不勝衣的身形,不由濃眉一皺。

  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多長點肉?」他胸色越沉越難看。

  「我……我……」她低下了頭,再也抑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他像捱了一記鞭子般,微微一瑟縮,「不是讓你別再掉眼淚了?」

  「對不起……」淚水走珠兒般滾滾而來,她嗚咽著想憋住,卻還是徒勞無功,「對不起……」

  他最痛恨面對她時,這種不知所措的心慌感。

  好像他什麼都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被悲傷吞沒。

  他恨自己只會給她帶來無止境的責任和苦難。

  這輩子,他再也不想見她在自己面前忍耐地活著,把一生盡喪在「報恩」二字上。

  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只要能夠還她自由之身,能夠終結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該死的「恩情」,就算她會恨透了他,他也在所不惜!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什麼,」他突如其來放開她,又恢復一貫的冷漠無情,「明天,天一亮,你就走。」

  劉常君匆匆翻身下床,隨手攫過掛在屏架上的外衣就要往外走。

  「常君!」

  他腳步倏地停頓住。

  「可不可以……不要休了我?」劉惜秀聲若細蚊,顫抖不已。

  劉常君腦中一片空白,胸口湧上滿滿酸苦灼熱的痛楚感。

  「事已至此,多說何益?」他一橫心,咬牙道:「為何你要留下來?」

  「求求你,」劉惜秀慘白的唇瓣囁嚅著:「我會很乖,很安靜,你甚至不會感覺到我的存在,這樣……也不可以嗎?」

  胸膛的灼燒感變成了蝕腐入骨的陣陣劇痛,他緊呀牙關,幾乎無法言語。

  「我不用名分,我、我可以只做一個丫鬟就好,只要能一直陪著你,我做什麼都可以……」她努力攀住最後一絲希望,「求你不要趕我走……我、我答應爹娘要照顧你的!」

  「可是,我不想再把你留在身邊。」他狠下心腸毅然決然道:「因為你不是我要的那種女人。」

  劉常君彷彿聽見她在低泣,但是又不敢確定,他甚至連回頭都做不到。

  他目光僵直地瞪著前方緊閉的門扉,耳際只聽見自己變得沉重的心跳聲。

  「沒錯,你就走吧,離得我越遠越好!」下一刻,他怒氣沖沖地甩門而出。

  那重重的關門聲,瓦解了她最後一絲佯裝的堅強。

  劉惜秀緊緊咬住指節,吞下了哭聲,卻止不住自心底深處、裂胸而出的哀哀痛楚悲鳴……

  第9章(1)

  早晨,面對著他,向他辭別,劉惜秀面色蒼白,神情卻極是平靜。

  像是一切情緣俱逝,愛恨皆空。

  劉常君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她空空洞洞的眸光,負著手,昂首眼望天際曙光乍現,突然低聲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等到佛堂誦完最後一次經書,」她輕輕低下頭,「我就走。」

  他並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

  劉常君不禁煩躁鹽業,胸口糾結得陣陣生痛,一整夜未能合眼,更令他太陽穴突突劇疼。

  他深吸一口氣,假意冷淡客套道:「屆時,我命人送你。」

  「不用了,這樣太顯眼,若教外人知道了,恐怕於你的仕途名聲有礙,我自會從偏門悄悄走的。」

  劉常君倏地轉過頭,憤慨地瞪著她——事到如今,她還心心唸唸盡顧全他的名聲做甚?

  這笨女人!為什麼就連休離了她,她還是只光為他著想?

  若換作是旁人,早怨極了他,恨不得拿把刀生生剮出他的狼心狗肺……

  「外人又知道些什麼?」他胸色一沉,極盡挑剔之能事道:「你的意思是,想教人知道我劉常君就是個拋棄糟糠妻的負心漢嗎?」

  為什麼要一如往常的忍氣吞聲?就算狠狠甩他一巴掌,或是咬牙切齒地痛罵他一頓也好啊!

  劉惜秀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只是溫言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說有就有!」他瞇起雙眼,直直逼視著她。

  為何他還不肯罷休?他到底要什麼?

  她低垂眸光,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那麼你想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

  「讓我派人護送你回山東。」

  「不。」她抬起雙眸,正正地迎上他的視線,溫和卻堅決地道:「不。」

  他一臉不悅,「誰許你拒絕了?」

  「你忘了,」劉惜秀忍不住揚起一抹苦笑,「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也就不是你的責任了。」

  劉常君被她的話一堵,登時有些惱羞成怒,「因為我不再是你的丈夫,所以你就膽敢不聽我的話了?」

  她望著他良久,最後歎了一口氣。

  「回、答、我。」他咬牙。

  「常君哥哥,你多保重。」劉惜秀深深凝望著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默默轉身就走。

  這女人……竟敢在還沒有得到他的應允前,就這樣無情地轉身離開?

  更該死的是,為什麼眼見她一步步走出他的視線之外,他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椎心刺骨的恐懼?

  好像她這麼一走,這一生,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好,走就走,誰又擔心了?」他憤慨道,怒氣騰騰地往大門方向走,自顧上早朝去。

  只是當轎子行過漸漸甦醒過來的京師街道,他不禁掀起轎簾,頻頻回道探看。

  下了朝,天光近午,劉常君和幾名內閣大學士下壯麗的金殿外台階,突然聽見有人議論——

  「山東今年慘得很哪,盜賊如毛,尤其是鄰近的幾個縣,唉!」

  他背瘠竄過一陣冷冰冰的寒意,霍地回頭,搶前一步緊緊抓住了說話的官員。

  「你說什麼?!」

  「劉大人,你怎麼了?」那名被揪住官員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道:「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其他文武轉了上前來,關切好奇地問——

  「是有什麼誤會?」

  「劉大人,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身子不適嗎?」

  「吳大人,」劉常君心下滿是沸騰的恐懼和惶急,但他極力想鎮定下來,慢慢把話問清楚,卻抑不住聲音裡的發顫,「你剛剛說的是,山東有盜賊橫行,很危險嗎?」

  「呃,是、是啊。」吳大人吶吶道:「山東府尹轄下不力,治理無善,也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聽說這回被人參上了好幾本,萬歲爺好生震怒,我以為啊,這次……」

  餘下的話,劉常君全沒聽進耳裡,深深驚悸在腦門炸了開來——

  盜賊如毛……危險……

  「秀兒。」他臉色瞬間慘白如冰,跌跌撞撞地排開眾人,瘋了般地拔腳狂奔。

  秀兒,他的秀兒。

  他向御林軍馬隊借了一匹坐騎,搶前翻身上馬,用力一夾馬腹,駿馬昂首嘶鳴了一聲,撒開四蹄飛快奔出皇城。

  風聲蕭蕭,迅速刮過耳際,他雙手緊緊握著韁繩,腳下驅策著馬兒奔得更急,無比的恐懼狠狠擰住了他的心臟,震耳欲隆的心跳一下子近一下子遠,轟然如暴雨前的驚雷。

  老天,求求你,讓她還沒離府,求求你……

  終於回到狀元府,他急急躍下馬,韁繩隨手扔給了門前家丁。

  「夫人呢?夫人走了嗎?」

  「夫人?」家丁一愣,「回大人,沒見夫人出門啊!」

  太好了,她還沒走……劉常君緊揪著的心總算稍微鬆馳了些,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渾身虛弱癱軟,雙腳幾乎支撐不住自己。

  「知道了。」他揮了揮手,「把馬牽下去吧。」

  「是,大人。」家丁疑惑地瞥了馬兒一眼。

  劉常君強迫自己步伐從容地走進府,穿過花園,經過廊下,最後在佛堂門前停住腳步,下意識地先做了幾次深呼吸,這才面色淡然地推開門。

  ……佛堂空無一人,只餘殘香裊裊。

  他的心一震,立時又強自鎮定下來,喃喃自語:「不要緊,她沒出門,所以就是還在府裡。」

  不在佛堂,那肯定是在臥房收拾行囊了。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腳步莫名地加快了,再沒有一絲自以為的渾不在乎,大步地繞過花廊,心裡不禁暗暗低咒起這狀元府邸的佔地遼闊——大而無當,要來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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