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夜夜唱和,但見了人,崔歡根本不敢往張君瑞那裡看,心頭突突如小鹿亂撞,想起了自己時不時的春夢,何時能與佳郎在雲屏紗帳裡濃情密意、共度良宵……
崔鶯鶯看見崔歡失神的模樣,心裡也鬆了口氣,他們這是落花有意、流水有情,自己這可順利把張生撇到一邊去了。
不過在鄭恆來之前,她還得設法為自己找條出路才行,否則發落了一個張生,卻落得嫁給鄭恆,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這一日,崔鶯鶯寢房外的庭院裡,照例又是崔鶯鶯坐著品茶看書,崔歡在桃樹下撫琴,而牆的另一頭自然站著偷看的張君瑞了。
初夏的陽光暖洋洋地,三個人是如此協調,而紅娘卻在此時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大事不好了!小姐!鎮守河橋的孫飛虎帶著五千賊兵把寺院給團團包圍,口口聲聲說是要來給小姐下聘!」
崔歡一聽,手指一個用力,琴弦竟應聲而斷,這不祥之兆令他臉色霎時一片煞白,而張君瑞也因這事太震撼了,啊的一聲從大石上跌下。
孫飛虎明面上是帶兵鎮守河橋的武將,但事實上就是個魚肉鄉民的草寇,老早棄官為匪,沒事就打家劫舍、濫殺百姓、姦淫婦女,叫百姓恨之入骨。
如此一個強盜土匪,竟說要來向崔家小姐下聘,張君瑞自然是震驚不已。
崔歡也知那孫飛虎的惡名,急問:「紅娘姊姊,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好端端的,那狗賊怎麼會來給姊姊下聘?」
「就是、就是……」紅娘一路跑來還喘著,話說不清楚。
崔鶯鶯淡淡地道:「想必是在法會過後,我的美貌傳進了那狗賊耳裡,他就來搶親了。」
紅娘猛點頭,「正、正是如此。」
崔鶯鶯擱下茶盞和書本起身,「咱們這就過去找母親和住持商量。」說完又揚聲道:「張公子你無事吧?若是無事的話,請公子也一塊兒去。」
張君瑞的聲音從牆的另一頭傳來,「小生腳扭了一下,不過無事,謝小姐關心,小生這就過去。」
崔鶯鶯心裡想著,誰關心你啊?是你這時候一定要在場罷了,不然你跌斷腿跟本小姐也無關。
崔歡跟紅娘也不知道為何崔鶯鶯要找張公子一起去,不過這不是細細追問的時候,四個人會合後,匆忙往正屋去。
正屋裡,法本住持已經踉蹌奔來,面如白紙,「崔夫人,大事不好了,寺院已被軍隊團團圍住,士兵們個個拿著刀槍戟槊,說明日午時之前若不將崔小姐送去,便要血洗普救寺!」
崔夫人聽到了消息,正六神無主的哀淒哭著。「我一婦人,死不足惜,可憐我苦命的兒啊!還未出嫁就要遭此橫禍,唉喲,老爺,您為什麼去得那麼早,丟下我們孤兒寡女讓人欺凌……」
「母親別哭了。」什麼陳腔濫調,崔鶯鶯聽得心煩,她吩咐崔夫人的丫鬟道:「春香,伺候我母親擦把臉,倒一杯涼茶過來。」
崔夫人才擦了臉、喝了茶,剛剛覺得好一點點時,法聰就衝了進來,「稟報師父,那群孫家兵改變主意了,說現在就得獻出崔小姐,不然馬上要放火燒寺院。」
所有人都面露驚恐,寺內僧侶共有三百多人,真放了火就是三百條人命陪葬啊。
崔鶯鶯看著崔夫人,「母親,禍事因女兒而起,若是有人能夠獻計退敵,母親是否願意答應那人一個要求?」
崔夫人連忙點頭,「自然願意了,別說一個,一百個要求也能答應,若有能退賊者,必有重謝,就是要我崔家所有財產,我也一定兌現,絕不反悔。」
「那好。」崔鶯鶯轉眸看向張君瑞,「聽聞張公子有一結拜兄弟,姓杜名確,人稱白馬將軍,帶兵森嚴、驍勇善戰,目前正率領十萬大軍鎮守蒲關,還請張公子寫一封求救信給杜將軍,若是杜將軍肯來相救,即便是來一百個孫飛虎都不用怕了。」
崔夫人這才看到屋裡還有個陌生年輕男子,正感到疑惑,就聽法本連忙解釋,「崔夫人,這位是要上京應試的張公子,借住在本寺西廂,張公子肯定是聽聞本寺有難,特地過來商議應對之道。」
「原來如此。」崔夫人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張君瑞,「公子真識得那白馬將軍?」
張君瑞忙對崔夫人恭敬行禮,「回崔夫人的話,晚生與白馬將軍確實為金蘭兄弟,不敢欺瞞夫人。」
崔鶯鶯見崔夫人又要盤問人家祖宗八代,便先一步說道:「張公子,你是否要寫信了?」
崔鶯鶯一語驚醒夢中人,張君瑞連忙讓琴僮去備紙磨墨,蘸得筆飽,低頭飛快邊寫邊念了起來。「珙頓首再拜大元帥將軍契兄纛下,伏自洛中,拜違犀表,寒暄屢隔,積有歲月,仰德之私,銘刻如也。憶昔聯床風雨,歎今彼各天涯……」
崔鶯鶯低頭瞄過去。
銘……刻如……也?什麼鬼?她怎麼一句也看不懂?
第2章(2)
「好啊!寫得真好!」
眾人正折服於張君瑞的文采,讚歎著果然是驚世才子,連修封求救信措辭都如此文雅考究之時,驀地,崔鶯鶯摁住了張君瑞手中的筆,冷冷地道:「張公子,都什麼時候了還閒話家常?要寒暄問候以後有得是機會,就寫—— 大哥,普救寺有難,速來救,弟君瑞,即可。」
「姊!」崔歡緊蹙著眉,姊姊怎可對他如此無禮。
張君瑞被崔鶯鶯說得一陣面紅耳赤,「是、是,小姐說的是。」
他手忙腳亂的讓琴僮換張紙來重寫。
在張君瑞寫信時,崔鶯鶯對法本住持道:「有勞住持出去向孫賊說幾句話,就說我服喪期間,孝服在身,不好立即鳳冠霞帔上身,請他先退兵一箭之地,等三天做完了法會,功德圓滿時再將我送過去。」
崔鶯鶯深知崔夫人過河拆橋的性格,便在法本還沒離去時說道:「母親,雖然計策是女兒想的,但與杜將軍有八拜之交的是張公子,若是杜將軍會來,那麼便是衝著張公子的面子才會來,母親莫要忘了得答應張公子一個請求才好。」
崔夫人自然是鄭重點了頭,生死危急之際,什麼她都會答應。
「小姐,要讓誰突圍前去蒲關投信?莫非也要張公子親自送去?」紅娘插嘴道。
法聰馬上說:「本寺廚房有個莽和尚,名叫惠明,他有一身拳腳好功夫,天天打人練拳,若是由他送信,必定萬無一失。」
崔鶯鶯手一抬,堅定地說:「不必了,信就由我親自送去。」
她悶死了,機會難得,要出去透透氣,也試試身手,穿來之後她努力加餐飯,暗地裡也苦練體能,如今這副身軀已不是當初的弱不禁風。
可是,從她口中說出這番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在說什麼啊鶯鶯?」崔夫人一時也忘了哭,「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去送信?沒聽到那幫狗賊已將寺院包圍住了嗎?」
「母親難道以為女兒會笨得直接騎馬衝出去嗎?」沒錯,她就是要直接騎馬衝出去,但清眸一斂,淡淡地道:「此地離蒲關只有四十五里路,並不算遠,要如何衝出重圍送信,女兒已有方法,且必得女兒親送才行,母親儘管在此安心等候女兒的好消息便是。春香,沒見夫人乏了嗎?快扶夫人進房休息。」
崔鶯鶯堅持為之,崔夫人屢勸不成,最終退讓。
待崔夫人進了內室之後,崔鶯鶯便對法本說道:「請住持為我備一匹快馬,在我出寺之時,讓沙彌們敲鐘撞鼓,直到不見我為止,若姓孫的狗賊問起,就說寺裡有和尚太害怕而逃了。」
法本忙點頭應承下來,「小姐怎麼說,老僧便怎麼做。」
紅娘極是驚詫,「小姐真要親自去送信?」
崔鶯鶯看著紅娘那滿眼的不認同,挑了挑秀眉,「你有意見的話,你去。」
紅娘倏地閉上嘴巴。
當夜二更時分,普救寺在靜夜裡忽然鐘鼓大鳴,側門開,黑暗裡衝出一匹快馬,馬上身影壓低了身子,纖細的雙腿一夾鐙,馬兒飛奔而去。
李天自認這陣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杜確夢境裡的那個和尚等到,他對杜確的夢境深信不疑,認定了那人一定會來。
剛剛天亮,守兵來報,普救寺有人求見大將軍,說是有天大急事,李天興奮極了,忙起身整裝去見來人。
一見之下,李天不由得一愣。「你……」
老大夢裡的不是和尚嗎?怎麼看這小子也不是和尚,他有頭髮,高高束在腦後,臉上則塗抹了黑炭,只看到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和挺大的眼睛。
崔鶯鶯被他看得不耐煩,「公子,人命關天,請速速領我去見大將軍。」
她衝出普救寺時,孫飛虎等賊兵對著她放了一陣亂箭,她覺得上手臂隱隱作痛,好像受了點小傷,且她日夜兼程而來,風塵僕僕,受了許多風飛沙,實在極想喝上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