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照路燈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子然一身。
當夜——
一抹淺綠色的光影凝聚,待微光散去,纖盈身軀沒有意外地出現在床鋪上,而且這一回,是直接趴臥在沉睡的男人身上。
「真過分……」她喃喃低噥。
院長送的禮物,他收。
美女邀他共餐,他接受。
甚至,就連那些對他差勁到不行的家人,他都能用自身的能力化去他們的苦痛,那麼溫柔地渡往奈何橋。
偏偏,對她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不理她、不收她送的禮物,連二十歲這麼重要的日子,他還是不肯見她。
「鳳遙、鳳遙、鳳遙……」她喃喃喊過一聲又一聲,每喊一次,便啄吻一下暖唇。「不要這樣對我嘛……」
她很沮喪、很挫折耶,她都快哭了,他沒看到嗎?
明明世上對他最好、最在乎他的人是她,為什麼他就是對所有人都寬容,獨獨討厭她?不公平啦,他好偏心!
害她每年都只能隱身陪在他身邊,一整日,看著他對每個人都好,只有她,不能親近他。
只好入了夜,再來一傾思念。
「我好想你……」吮吻唇瓣已不能滿足她,她逕自將手探進衣服裡頭,撫觸男人肌理分明的身體線條,感受溫熱膚觸,完全沒有自覺趁人深眠時上下其手,活脫脫就是淫賊行徑。
摸夠、吻遍了,她才滿足地吁歎,枕在他肩窩,就像以前那樣。以前,每當她耍賴膩在他身上時,他從來都不會生氣,永遠無底限地縱容她,然後用那雙又暖又溫柔的大手,輕輕撫摸她的發,給予憐寵。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對她了……
纖長柔黃輕輕撫過他過於冷硬的臉部線條,落在緊抿的唇瓣,來來回回輕觸,喃聲道:「你不快樂嗎?」
他好久沒笑過了,涼寂的眸子裡,總是溫溫淡淡,波瀾不興。讓他回去,錯了嗎?
當年會帶他走,只是不願意他繼續留在那個不被疼惜的地方,受盡侮蔑還要護他們平安,他自個兒不在意,她大小姐偏偏就是不痛快!她明明知道,他這一走,那些人必然死劫難逃,但她還是這麼做了。他在她心目中比什麼都還要珍貴,她絕對不容許任何人錯待了他,她要讓那些笨蛋人類看清,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即便那些人死在她的面前,能救她也不要救,誰教他們要這樣對待她最珍視的人。
但是……錯了嗎?雖然在她的觀念裡,生死不過就是又一次的輪迴交替,就像棋局玩完了再抹掉重新開始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她忘了,他現在是人類,人類的觀念終究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鳳遙本質上雖淡情,但那些仍是他這一世有血緣的親人,沒了,就真的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情緒低落就是因為這個嗎?
她是不是應該要救,這樣他才會快樂一點?
孫旖旎歎一口氣,懶懶地靠回他肩膀,雙臂環抱住他腰際。
人類真麻煩,輪迴了一世又一世,她好不容易才趕在他這一世出生時找到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守護他的,怎麼會那麼困難啊……
第3章(1)
鳳遙思考了幾天,然後在一個陽光微暖的午後,再度踏入綺情街。院長說,希望他開拓自己的人生,如果離開育幼院是必須的,那麼,他想從這個地方開始。
他在這裡出生;這裡,曾經是他的家。
這兩天,他翻開存折估算了一下,從十八歲起,院長就不肯再收他的錢,累積到今天已經是一筆不算小的數字,他原本沒想過要怎麼使用它,現在用來買回他的家也好。
他向住隔壁56號的鄰居打探了一下,這棟房子目前的產權所有人是誰、又該如何聯絡?
那位鄰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評估似地說:「你看起來——不像膽子很大的樣子。」
俊秀清逸的身形,溫淡無波的眼神……這種斯文人禁得起幾次驚嚇?他問什麼?對方又答了什麼?
鳳遙眉心蹙了蹙。
「你沒聽說過,這棟房子鬧鬼嗎?」樊君雅好心奉送情報。反正這也不是秘密了,隨便打聽一下都知道。
綺情街怪歸怪,也總有適合的人一一進駐,只有他家隔壁這棟發生過滅門慘案的房子始終是空屋,荒涼頹敗。
光聽就令人頭皮發麻了,誰還敢住進去?
鳳遙終於弄懂對方怪異的眼神是何用意。「謝謝你的好意,我想直接和屋主談。」
真的嚇不跑耶!
難道——他會是傳說中的綺情街最後一位怪人?
樊君雅驚歎歸驚歎,雖然很希望能多個鄰居來熱鬧熱鬧,依然不忘秉持良心給他道德勸說一下。「她就住在巷尾最後一間。不管你是要租屋還是買屋,要和那個嗜錢如命的女魔頭打交道前,勸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不吸乾你最後一滴血是不會罷休的。」這是他這個過來人血淋淋的教訓,那個刻薄的女人,良心完全被小黃給啃了!看來,這位屋主人緣不太好。
鳳遙順著指示找到巷子盡頭的房子,按下門鈴。
「鳳遙——」門一開,他還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一道飛撲過來的身影已經巴到他身上。
他跌退了兩步,一手扶住門緣才勉強站穩腳步,低頭皺眉瞧著那個把自己當成無尾熊四肢並用攀抱上來的女人。
「孫旖旎?!」怎麼會是她?!
「對呀對呀,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沒有想見你。」如果知道是她,他根本不會來。
完全不受她忘形的大大笑容影響,他冷著臉將她自身上「剝離」。「鳳——」她不滿地想上前,他隨之退開。
「我有事跟你談,不要動手動腳。」
第一回是不設防,再來,絕不會給她機會得逞。
「我知道你要談什麼啦,喏。」早就替他準備好了。
他狐疑地抽出她遞來的紙袋,裡頭赫然是那間房子的產權文件,而且——持有人的名字是鳳遙。
「我知道你會回來。」既然他選擇在這裡出生,那她就順著他,買下這條巷子裡的每一間房子,在這裡靜候他的歸來。
「這是送你的二十歲生日禮物,喜歡嗎?」
鳳遙一逕沉默,臉龐看不出喜怒,但,終究是收下了。
這是十多年來,他第一次接受她的示好,孫旖旎大喜過望,一忘形又想動手動腳時,一本塞來的存折壞了她的好事。
「我沒打聽過這棟房子目前的市值,這是我所有的積蓄,如果不夠請務必告訴我。」
「我說過那是送你的——」他沒聽清楚嗎?誰要他的錢啊!
「無功不受祿。」
「誰說的!我們、我們——」她欠他的,才真的多到償不盡好嗎?想說,卻無從說起,她好懊惱地瞪他。
「你不是我的誰,我不收這種大禮。」
才怪!就算再小的禮他還是不收好嗎?
問題的根本從來就不是什麼大禮小禮,而是出在送的人,只要是她送的,他一概不屑。
他說,她不是他的誰……
好陌生、好疏離的口吻。
「鳳遙,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她好哀怨地望他。
然而,他還是留下存折,沒多看她一眼地轉身走了。
還真是郎心似鐵啊!
確認字幕打上「全劇終」,觀眾由不同的角落開始湧出。
不是綺情街的人太八卦,實在是住了這麼多年,他們家美麗自信、無往不利的俏房東向來都只有欺負人的分,幾時看她低聲下氣去討好一個人?難怪大夥兒歎為觀止,直要列入綺情街年度奇聞之一。
「我說……蟹老闆,你是思春了嗎?」不能怪樊君雅嘴巴刻薄,身為曾經被剝削過的苦主,他能夠忍住不去放鞭炮慶祝就很厚道了,而且眼前這一幕本來就是包養男人該有的劇碼咩,還大手筆送房子,只差沒跪求他收下耶!
如果這女人如此樂善好施,那他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被扒了一層皮?
「她剛剛——好像是在撒嬌?」
「你也看見了?我還以為七月半還沒過,看見髒東西了……」還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來了!
臨江算是裡面良心最大顆的,輕輕走到她身邊,問道:「旎旎,你還好吧?」
她看起來像是很想哭的樣子,從來沒見她情緒如此低落過,看來此人對她的影響力相當之大。
「那個人……」臨江往男人離去的方向看一眼。「不是蔡婆婆的孫子嗎?他好像很氣你。」
「該不會就是你給人家滅的門吧?」寇君謙詫異地驚呼。
「……」好沒腦的推測,完全沒人想回應他。
「還是……搞大人家的肚子,再給他始亂終棄?」雙胞胎姐妹花歪頭想了下,連續劇好像都這樣演的。
「……」最好她搞得大鳳遙的肚子啦!
「或者——」
「好,停!」禁不住眾人益發天馬行空的誇張假設,她悶悶地吐實。「我只是……把六歲的他從家裡帶出來,然後寄放在孤兒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