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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沈亞

  荷新連忙搖頭,眼裡蓄著淚水,卻不敢抬頭。

  「你知道,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荷新立刻跪下,跪伏在地。「荷新知道,荷新願為宗主肝腦塗地。」

  「罷了……」嬴之華歎息著,哀傷的表情教人心酸。

  「宗主……」荷新遲疑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軟玉溫香原是東方冶大人調配出來的,要不要奴婢再去請韓大夫──」

  「免了。」嬴之華冷冷開口。「他已經成了廢物,鎮日只知道望著鏡子長吁短歎,那樣的男人連死也不配。」

  荷新默默垂首,雙肩沮喪地垮下。

  「唉……」嬴之華搖搖頭,終於起身,輕輕扶起荷新,心疼地輕撫她燒紅的臉頰。「傻丫頭,那人不值得,你又何苦癡心?」

  抹抹淚,荷新努力粲出微笑,卻只能擠出一臉愁容。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呆滯無神的宇文祥瑞身上,回想著主人這十多年來的苦纏癡戀,她只能沉默。

  這世上誰不癡心?值不值得又豈是旁人三言兩語得以盡訴?

  明白荷新的意思,嬴之華也只能苦笑。是啊,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數落她癡心?她揮揮手。「下去吧,命韓寶笙多開些滋補的藥材給宗主進補,倘若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就讓他留在島上等死吧。」

  荷新眼裡終於綻放出光芒,這表示主人已經原諒了韓大夫,不再計較他之前所犯的錯了?

  含著眼淚,荷新再度跪倒在地,雙肩顫抖著哭道:「謝宗主隆恩!奴婢這就去辦。」

  荷新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凝望著她的背影,嬴之華溫柔地靠在宇文祥瑞的胸前,纖細雪白的柔荑輕柔地撫著他,像是愛戀中的少女依偎在情人懷中。

  「韓寶笙已經成了廢物,留著他只是負累,還會讓荷新魂不守舍,不能盡心為你我辦事;依我看,就把他留在這裡,與這座宗殿陪葬。」

  男人的臉上已經有了鬍渣,觸感有些扎手,但她卻甘之如飴!依偎在他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喟歎一聲,她依偎得更纏綿。

  「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我們的將來,留在這裡你我永遠沒有機會。我知道你會怪我狠毒,可是你不能怪我愛你。我也希望事情不要演變至此……真的,我也這樣希望過,可惜我沒得選擇……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等回到中土,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我會成為你的妻,你會成為我的王,到時候讓我們忘了這一切,重新來過,好不好?」

  昂首凝望著愛人依舊俊朗清逸的面孔,顫著唇,她悲傷地擁住他,淚水濡濕他的頸項,而他仍然沒有動靜。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身為一代宗主、身為一個父親,你必須這麼做,耗盡畢生功力想破解我的軟玉溫香,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也不願意的對不對?」

  她沒有得到答案,也許終其一生都得不到,然而……她不在乎。

  宇文祥瑞依然似座雕像,雙眼茫然無神地凝視著遠方看不見的某一點。

  ***

  其實她一直覺得死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

  忘了已經有多少次,她閉上眼睛,心裡恍恍惚惚地認為自己從此再也醒不過來,然而那並沒有帶給她太多的恐慌,有時她甚至歡迎死亡的到來;讓她一直牽掛放不下的,是他們哀哭的聲音。

  父親、大哥、隨墨,週遭這些哀哀切切為她歎息悲傷的聲音。

  她自覺是個無用之人,她的出生累死了母親,她的存在拖累了那麼多人,她是他們的囚籠。可是每一次醒過來,他們驚喜釋懷的笑容就在跟前,她又滿懷罪惡地怨怪,覺得自己多麼負心。

  他們是這麼的愛她,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悉心照護著她,期盼她有康復的一天,而她卻只想著死。

  但,如果……如果她一個人死就可以換得所有人的性命,那麼她很樂意去死。

  所以停止吧!已經夠了,她不想再看到血、不想再聽到她們痛苦的呼號,不想再有任何人為她而死了。她只剩下辛無歡跟隨墨,她不能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

  延壽撲向馬車後門,那匡啷作響的木門很容易就被她撲得翻飛。

  「笨蛋!你想幹什麼?!」拖著延壽掙扎的身影,辛無歡怒容滿面。

  「別阻止我!他們要的只是我而已!我不要你們為我陪葬!」

  「說這種話不嫌太遲?他們要的當然是你!是你的命!你現在覺得死夠了?不想再有人犧牲了?那你早說,前頭那些人就不用白死了!」

  聽到他說的話,延壽愣住了,望著辛無歡那雙燃燒怒火的眼睛,她突然覺得……很想殺人。

  「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明知道……明知道……」

  「我不知道!」將她拖回馬車內,辛無歡惱火地咆哮:「我不知道你這時候的任性算什麼?!想犧牲什麼?!好偉大、好了不起嗎?如果真的很珍惜她們為你付出的性命,就該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在這裡哭哭啼啼撒潑尋死!」

  氣餒了。她只能怔怔地呆坐著,淚水從她空洞的雙眼裡流下來,她緊緊摀住耳朵,不想再聽到馬車外那由遠而近、踏破寒冰的死神鐵蹄之聲。

  「我不值得……不值得……」

  「誰說不值得?!」辛無歡衝到她跟前猛搖晃她的肩膀。「你是說這些人蠢到連自己為何而死都不知道,就笨到拿自己的命去拚嗎?」

  「不……不是這樣……」她又傻了,怔怔地望著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你當然值得!」深吸一口氣,他的腦子急速地運轉著。

  他不善撒謊,終他這一生,他都不需要為了任何事情說出違背真相的言語,然而現在他需要了。

  「想想看……想想看……」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才跟淼森相處多久,竟然也染上了森森那種自問自答的怪病。「為什麼她非要你死不可?想清楚!你本來就已經病得快死了,就算放著你不管,說不定你很快就會死在這荒郊野外,那麼她為什麼非要置你於死地?派出那麼多辛苦栽培的死亡是為什麼?」

  延壽的雙眼期待地望著他,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閉上眼睛,辛無歡疲倦地甩甩頭,努力在腦海中尋找合理解釋。

  「原本你活著要比死了有價值,可以用你來鉗制你父親對不對?我聽說你父親是個了不起的戰士;然而,你隨時都會死,嬴之華隨時都會失去你這張王牌……與其這樣,那不如早早殺了你,取而代之。」

  「取……取而代之?」

  「沒錯。你看到嬴之華身邊的巫女了嗎?她年齡與你相彷,從來沒人看過她的真面貌,而你又病得一塌糊塗,用那個巫女來代替你鉗制你父親是再好不過了!然而她又怕你不肯死或者死得不夠快,也許隨時都會揭穿她的陰謀,所以你非死不可。」

  通篇謊言破綻百出,然而延壽似乎聽進去了,她的眼神不再充滿死亡的悲苦,她的面容漸漸冷靜下來。

  「這樣你明白了嗎?明白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

  「很好。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已經明白了。你最好明白!我不想浪費精力為你點穴,天知道後頭還有多少……算了。」鬆開她的雙肩,辛無歡倦極了。他的胸口又開始覺得疼痛,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模糊不清。

  看來第一個穴道已經快爆了,就在他胸口。那該死的公孫老兒下手真狠毒,分明不給他反悔的機會。

  不過也罷,有什麼好反悔的?只除了……除了沒能回中土尋找芙蓉;只除了……不能好好保護這個笨公主,違反了他與那群笨蛋之間的約定。

  他們全將她交託給他,好似他真是什麼懸壺濟世、行善天下的大好人。他才不是!

  那群人全都瞎了眼!他辛無歡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要到了祁寒關……只要到了祁寒關,他就要扔掉這個哭哭啼啼的包袱。

  是,他只要撐到祁寒關就好了。思及此,胸口的呼吸似乎順暢了些,恍惚中他這才發現延壽正緊緊握著他的手。

  「幹什麼?」

  「你剛剛……看起來……」她說不下去,剛剛他的臉色看起來那麼恐怖,泛著青紫色的臉龐像是病得極重,像是她隨時都會失去他。

  「放心,我只是有點累。」他又撒謊了,不明所以地,他輕輕地揉著她雪白色的頭髮,將她安在胸口。「畢竟我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

  「那就好……你別死,你對淼森熾磊跟蕊兒他們都許下過承諾,你得照顧我。」睥睨地,她昂首望著他。

  聽出她話裡的狡猞,辛無歡發出乾笑,再一次將她摟在胸前。「是啦是啦,公主說得對,草民謹遵懿旨成不成?」

  緊緊揪著他胸前的衣裳,她不敢再讓脆弱的淚水掉下來。這手段真是卑鄙,利用他人的承諾來成全自己,但她不在乎了,只要能不再失去任何人,要她用什麼手段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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