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瑄聞言,心頭微顫。要是這事延燒到堯哥哥身上……她簡直不敢想像後果。站在一旁的皇甫泱立刻啟口,「父皇,柏元從小進宮伴讀,和宮中幾個皇子皆有交情,兒臣也曾多次探望眼盲後的柏元,直到他拒絕再見兒臣為止……兒臣可以替柏元作證,他的眼先前確實是不能視物,求父皇聖裁。」
皇帝手一擺,執意問:「平西侯,你尚未回朕的話。」
「回皇上的話,楊致堯乃是微臣之妻楊氏的兄長,是京中商賈,經手許多南北貨和藥材,楊氏從御醫那兒得到的藥方都是托楊致堯代為添購藥材,而楊致堯是微臣年少時便識得,楊氏亦是由他說媒,才讓微臣得此賢妻。」他說著,唇角微噙笑意,輕握的手微施力道,像是要她寬心。
楊如瑄瞅他一眼,忍不住為他出聲道:「皇上,臣妾願以己身性命擔保,侯爺一直在府中靜養,若有虛言,臣妾將受五雷轟頂。」
「如瑄!」樊柏元低斥著。
「我問心無愧。」她笑道,這可不是睜眼說瞎話,而是她願意用命去圓他的謊。
「你……」樊柏元緊抿著唇,沒料到她竟冒出此話。
她明知是在說謊,還發這重誓,要是誓言成真……
「好一句問心無愧。」皇帝輕拍扶手,隨即起身。「來人,將柯氏和樊柏文兩人押下!」
樊柏文嚇得臉色慘白,抓著樊應天的衣擺。「爹,皇上豈能未審就押人?!」
「你給我住口!」樊應天毫不客氣地抬腿踹去。「你還有臉在我面前說這些話?」
「樊柏文,朕並非未審先判,而是朕相信內閣學士楊卿的為人,更相信平西侯的品格,而你,告御狀之前可有想過,這狀告得成告不成你都得死?要是平西侯欺君,朕會滅你樊氏一族,要是平西侯的眼是遭你母子倆毒瞎,傷了朕的重臣,同樣是死罪一條!」
「皇上,微臣並無追究之意,這不過是樊家的家醜,求皇上讓微臣回府處置。」樊柏元突道。
樊柏元突然轉變的心思教楊如瑄萬般不解,但也贊成他的做法。
「皇上,是老臣理家不周,導致內宅不安,請讓老臣告老還鄉,重理內宅。」樊應天雙膝跪下,雙手摘下烏紗帽。
「這個嘛……」皇帝輕揚笑意道:「也成,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朕要樊柏文充軍十年,十年之內不得返京!」
「謝皇上隆恩!」樊應天高聲道。
「還有……」皇帝笑睇著樊柏元。「平西侯,朕要你立即回朝,接掌皇城衛。」
樊柏元微怔了下,立刻道:「謝皇上恩典。」
回到樊府,樊柏元隱忍多時的惱意頓發。
「你在皇上面前怎能胡說那些話?!」
楊如瑄一時間摸不著頭緒,瞧他又氣又惱的,想了下總算意會過來。「我沒說錯。」
「你明知道——」
「但對我來說,我並沒錯,對不?打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你雙眼已痊癒,我可以當作是我多加調養後才讓你的雙眼復原的,這麼說有錯嗎?」
「你不該發重誓。」
「如果一個誓言可以保你無憂,再重我都說得出口。」
面對她再認真不過的神情,他毫無疑問地相信她的每句話,但,是愛還是贖罪?「你為何能為我做到這種地步?」他低聲問著。
「那得看侯爺待我有多好,我就能做到幾分,你要是覺得我做得極好,那就代表侯爺待我,好到讓我心甘情願。」
不是愛嗎?他想問,卻怎麼也問不出口。
無妨,無所謂,就算是贖罪,他也要,他更願意等,等到有天她不再贖罪,只為愛而跟隨。
見他神色陰鬱,樊府內的氛圍更是沉重得教人難以呼吸,她不由輕抱著他。「侯爺,我沒想到你真會放過娘和樊柏文。」
「你都開口了,我又能怎樣?」再恨再怨又如何?真的將樊柏文往死裡整,他心底真會快活?一想到她發的重誓,他就不敢再犯任何殺業,就怕誓言成真。
「可我沒想到竟連爹的烏紗帽也賠了進去。」
「這當頭能遠離朝堂不見得是壞事。」
「那你呢?你真要再入朝為官?」
「皇上的旨意誰敢抗旨?」再者,他如果能領皇城衛,對眼前來說不啻為好消息,畢竟六皇子私藏器械一事未審,會冒出什麼事來都不意外,身邊多些人可以照應,一切就好辦。
「所以咱們真的要搬家了?」踏進梅貞院,看著梅貞院的一花一草,她已如此熟悉,捨不得離開。
「爹已經不再是戶部尚書,咱們自然得搬離這兒,就搬到當年皇上賞賜的平西侯府,這回你就是當家主母,吃穿用度不需看人臉色。」
「你不接爹娘和奶奶一起過去?」
「我再問爹的意思吧。」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明日再問。」
她偎在他懷裡,輕牽他的手低喃著。「侯爺,就算你的眼已看得見,往後我還能再牽你的手嗎?」
樊柏元怔了下,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可以,當然可以,也唯有你可以牽我的手。」這,算不算是她在訴衷曲?
一開始,她牽他的手,因為他雙眼不能視,如今他能視物,她還願意牽他的手,意味著不再只有贖罪,還有愛,對不?
「執子之手?」她牽著他的手笑問。
樊柏元動容揚笑,啞聲道:「與子偕老。」
她笑瞇眼,含羞帶怯,像朵迎風搖曳的花,艷而不妖,媚而不俗。
三日後,樊柏文被強押至北方充軍,浣香院內小妾通房唯有楊如琪死心塌地的跟隨著,柯氏幾乎哭斷腸,整個人瞬間衰老許多。
七日之後,樊應天首肯隨樊柏元遷入平西侯府。
瞬地,樊府上下熱鬧喧騰,楊如瑄挺著肚子指揮若定,光是將物品搬遷就得要費上十數日,慶幸的是,侯府和樊府只相隔幾條街,距離不算太遠。
臨走前,楊如瑄挽著剛下朝的樊柏元回頭望著梅貞院,卻在拱門圍牆邊發現那些綠色籐蔓,隱藏著些許凋零的小紅花。
「蔓蘿?」她驚聲低呼著,走到拱門邊掀開綠葉望著那小巧花朵。
樊柏元嘖了聲。「都快謝了。」
楊如瑄猛地抬眼。「侯爺,你……你也知道蔓蘿?」
「我種的,我還會不知道?」
「侯爺種的?」她微詫道。
樊柏元動手摘下小花,從懷裡取出手絹,那手絹的角落裡繡著綠色蔓蘿。「這些花摘下來,明年三月時再種下,最遲七月就會開花。」
楊如瑄看得一愣一愣的。「侯爺,我的手絹……」
「我不能帶在身邊?」他揚眉反問。
「你已經知道當初在樊府替你扎手絹的人是我?」
「嗯,在你替我裁衣之後我才發現的,畢竟咱們第一次相遇時,我的眼還看不見。」將小紅花仔細包好收進懷裡,他自然地伸出手,等著她握著。
楊如瑄笑握上他的手,突地想到,「那在佛寺碰頭時,你已經看得到我了?」
「嗯。」
「侯爺那時很冷漠呢。」
「我跟你又不熟。」對於過往,對於當初,他封口不提,就讓他們的人生從此刻開始,和過往再無糾葛。
「那現在呢?」
「你都快替我生娃了,還不熟嗎?」
她羞紅臉地嗔他一眼,還未反唇相譏,便聽見樊允熙在遠處不斷地喊著。
「爹、娘,快一點!」
楊如瑄笑抿著嘴,握緊他的手。「走了。」
「走慢點。」他輕柔地吻著她的發。
兩人徐步的走,在雨後的地上踩著印子,一雙雙併行。
入住平西侯府沒多久,皇甫泱特來拜訪過樊柏元一趟,之後為了昆陽城的治水計劃,他必須離開一段時日。
當晚,兩人相談甚歡,近乎天亮,皇甫泱才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無波無浪,樊柏元掌著皇城衛,家裡宮中兩頭跑,楊如瑄亦沒閒著,萬象樓、絕品樓和府裡三頭跑,最後乾脆拔擢杏兒和蜜兒為府中的女總管,管束府中的丫鬟和內務,至於樊應天和柯氏已全然不管事,盧氏則是為了樊柏文而天天唸經祈福。市井之中,莫不熱絡討論著六皇子的審判結果,只因日子已逼在眼前了。
而這段時日,前往昆陽城的皇甫泱久無消息,直到一日,一名侍衛縱馬來到侯府。
「侯爺,這下該如何處理?」楊如瑄得知皇甫泱在昆陽城遇剌,目前下落不明,而且昆陽城附近的駐兵似乎有整軍待發的跡象,滿臉擔憂。
樊柏元垂斂長睫半晌,低聲道:「我去一趟昆陽城。」
「現在嗎?」
「愈快愈好,不過我會先進宮稟報此事。」
楊如瑄心頭隱隱不安。「怎麼好端端的會發生這種事?」
「如瑄,我不在府裡,你自個兒要多加防備,要真有什麼事,你就去找致勤或是致堯。」做這個決定,他亦是百般掙扎。
如瑄下個月就要臨盆,若非萬不得已,他實在不願離開她半步,然而皇甫泱的事又不能不管,他目前下落不明,自己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