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張眼,就見樊柏元依舊坐在床邊的高背椅上,他背對著她,而——
「允熙?」
坐在圓桌邊小聲抽噎的樊允熙一聽見她的聲響,兩道蓄勢待發的淚水二話不說地決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簡直像被欺凌到極致。
「娘……」那軟綿童音哭得有些沙啞,嬌嫩嫩地喚著。
「發生什麼事了,侯爺?」楊如瑄輕扯著他的袍子,樊柏元回頭,那毫不遮掩的怒容教她心頭一顫。
她還未開口,他已先搶白道,「這娃兒說沒見到你不用膳。」
「那……用膳了嗎?」
「他說等你一道用膳。」這話簡直像是從牙縫中迸出的。
「喔,那他為什麼哭了?」楊如瑄問著,視線卻是落在一副很想飛撲到她懷裡,卻又因為不知名原因端坐在椅上的樊允熙。
「我在教他規矩。」
「什麼規矩?」
「是個男人就不准用眼淚威脅他人,那是身為男人最不恥的行徑。」
楊如瑄暈沉沉地把片段湊在一起,想了下,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沒見到她,允熙哭著找,而侯爺答應讓他進房,豈料他依舊傻得用眼淚當攻勢,徹底惹惱了鐵血作風的武將爹。
「侯爺,允熙今年只有兩歲。」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要一個兩歲的孩子不拿眼淚當攻勢,那真是太為難他了。
「我兩歲時就沒有眼淚了。」樊柏元淡聲道。
楊如瑄愣了下,沒料到他突出此言,想起他的生母離世得早,公爹忙於公務,豈有時間陪伴他,而後迎娶了繼室,卻是一個狠心後母。
「那就讓兩歲的允熙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她輕笑道,有些勉強地撐著床鋪起身,突來一股力道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貼靠在他肩上。「侯爺,當娃兒該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你受過的苦,箇中滋味你最明白,何苦也讓允熙承受?」
樊柏元抿唇不語。
「說來,允熙的命運和侯爺極相似,但最大的不同處,允熙會有對疼他寵他的爹娘,對不?」
樊柏元知道她不過是順便確認他的答允是否有變。「你可以寵他疼他,但不能將他教養成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弟。」
「不會的,允熙是侯爺的兒子,注定就不是紈褲子弟的命。」
「最好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侯爺,我可以抱抱允熙嗎?」
樊允熙聞言,黑溜溜的眸子眼巴巴地望著楊如瑄。
「不成,你忘了你還病著,熱度都還沒退,要是教他也染上病,豈不是更麻煩。」
「那麼能不能請侯爺抱著允熙,這麼一來就不會靠得太近,而我也看得清楚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樊柏元哼笑了下,豈會不知道她心底在盤算什麼。「允熙,過來。」他低聲喚著,唇角勾起一抹壞心眼的笑。
來呀,讓他看看他的膽有多大。
樊允熙渾身一顫,淚水迅速蓄在眸底,可憐兮兮地搖著頭。
楊如瑄被這一大一小的神情給逗笑,輕喚著,「允熙來,爹爹親口允的。」
樊允熙小嘴抿了抿,抽噎著道:「娘……我們去找祖奶奶……」
楊如瑄詫異極了,沒想到從沒在她面前提起祖奶奶的他,不過才多久的時間,就已經被樊柏元嚇得寧可回去找祖奶奶。
「侯爺,你把允熙嚇壞了。」
「嚇壞才好,省得他從小就哭哭啼啼,還會使性子。」樊柏元哼了聲,望向他。「允熙,過來。」
樊允熙被嚇得渾身打顫,不想過去,可是又覺得不過去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只好無聲流著淚,牛步拖到他面前。
「把眼淚擦乾。」
樊允熙小手胡亂抹著,抹得滿臉眼淚鼻涕。
楊如瑄見狀,滿心不捨地找著帕子。「允熙,來娘這兒。」她撐起身子,倚在床柱邊上。
樊允熙抿著小嘴,正準備撲到床上,卻被瞬間攔截,身體被輕易地抱起,下一刻他已經坐在一雙硬如石塊的腿上。
「默言,過來。」
「是。」在一旁已經笑到險些岔氣的默言向前一步,接過楊如瑄的帕子,沾著花架上木盆裡的水後又遞給樊柏元。
「自己擦,要讓我看見哪裡還有眼淚鼻涕……」蓄意不說完的話充滿惡意的威脅。感覺自己身陷不可知的恐怖狀態中,樊允熙二話不說地接過帕子,用力地抹,死命地擦,直怕要是真沒擦乾淨,往後也不用再擦了,嗚嗚,他好怕,他要找祖奶奶。
「乾淨了,別再擦了,再擦下去臉皮就要破了。」楊如瑄見他拚命地抹臉,趕忙出言遏止,沒好氣地瞪了樊柏元一眼,不喜歡他這般嚇孩子。
「真的擦乾淨了嗎?」樊允熙滿臉駭懼地問。
楊如瑄歎了口氣。「很乾淨了,允熙,爹爹的眼睛看不見,你不用擦那麼大力。」既然他這麼愛惡整孩子,那她就洩露一點他的底,好讓允熙有應對之策,才不會被他給嚇出心病來。
樊允熙聞言,抬眼對上樊柏元的眼,小手在他眼前揮舞著,卻突地對上他狠厲的眼神,尤其當那雙濃眉一擰時,他嚇得眼淚就快要噴出來。
「他看得見……」他瞪他,很用力,很可怕!
楊如瑄沒轍地垮著肩頭,問著默言。「默言,怎麼不見杏兒和蜜兒?」
「少夫人,她倆正在廚房忙著……」說到一半,他聽見了腳步聲,笑道:「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話落,他向前開了門,接過兩個丫鬟手中的木盤。
「小姐,你醒了,身子好些了嗎?」蜜兒一見她倚著床柱,向前撫著她的額,熱度減退了,但還是有些熱。
「我好多了,辛苦你和杏兒了。」
「不辛苦,廚房還有兩道菜跟剛熬好的藥,奴婢馬上去拿。」
「蜜兒,慢慢走,不急。」瞧她蹦蹦跳跳的,楊如瑄低笑交代。
蜜兒回頭笑著,放慢了腳步。
一會,菜全都備齊,一家三口一道用膳,楊如瑄邊吃邊替樊柏元布菜,而樊允熙則被抱到桌邊,由杏兒親手餵著。
用完膳,喝過藥後,楊如瑄才剛躺下,還沒開口要杏兒將樊允熙抱回自個兒的房間,便見他走到床邊,小小的身子得要踮起腳尖才看得見她。
「允熙,跟杏兒回房。」她笑著摸摸他的頭。
「我想跟娘在這裡……」他小小聲地道,努力地漠視背後那道可怕的視線。
「聽話。」楊如瑄難得板起臉。
樊允熙默默地把眼淚嚥下,乖乖地鬆了手,讓杏兒牽著出去了。
「那小子走了,你趕緊睡了吧。」樊柏元依舊坐在床邊高背椅上。
「嚼,侯爺,你也回去歇著吧。」
也不知道是生病讓她體虛,還是喝藥讓她貪睡,才閉上眼,她隨即入睡,睡得極沉,不知過了多久,她徐徐張開眼,就見房裡燭火依舊,默言坐在門邊閉目養神,而樊柏元坐在原本的位子,只是……
「允熙?」她訝道。
不是要杏兒抱回房了,怎麼……
「他一個時辰前偷溜進來的。」樊柏元讓孩子趴睡在自己胸膛上,長臂將他護得牢牢的,像是怕那小子睡得太沉,身子一斜就掉下去。
「侯爺怎麼沒回去歇著?」她問得極輕,有點難以置信。
「怎麼,趕人了?」
「不是,我只是……」話未竟,就見他的手撫上自個兒的額頭,她才發覺額上敷著濕手巾,他隨手拿起,單手在水盆裡揉擰,隨即又敷在她的額上,動作利落得簡直像雙眼能視。「侯爺的手真巧。」そ
「是嗎?」他的長指滑落她的頰,感覺還有些許熱度。「再睡一會,要是哪兒不適就出聲。」
「嗯。」她笑瞇眼,像隻貓兒般眷戀他逗弄的長指。
他凝睇著她,直到她再次閉上眼沉沉睡去。
心底有股異樣卻極難形容的滋味,壓在他胸口上的,是他兒子的重量,偎在他指邊的,是他妻子的熱度,他被囚在這兩者之間……這些,他從未想擁有,但現在,他卻像是被囚在歸屬裡。
被囚得……心甘情願。
第十一章 小情敵(1)
靜養了幾天,楊如瑄身上的熱度總算退了不少,能夠自己起身坐臥了。
這是好事,但是樊柏元有些怏怏不樂。
因為,他似乎找不到繼續賴在這的理由。
「侯爺,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嗎?」楊如瑄餵著他,感覺他今兒個吃得不多,眉頭不展,像是在煩心什麼。
「不……只是跟你說了,不需要特地在膳食裡頭加藥材,我的眼已經不需要醫治了。」他沒說謊,事實上他的眼睛差不多就只能恢復到八成,但這對他而言已經相當足夠。
「氣候入冬了,所以我要杏兒熬的是滋補身體的藥帖。」她頓了頓,再道:「我拜託勤哥哥請教御醫,御醫說中過毒的身子,餘毒不容易全解,身體會比以往弱,所以還是得稍微補一下較妥當,再者以往入冬時,我奶奶也總會用些藥補給我補身子,這種藥帖我也可以喝的。」
「那就好。」他輕點著頭,伸手撫著她的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