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心情,李春天自然知道原因,一抹苦澀卻浮上心田。
見春天動也不動,連美珠慇勤地將蛋塔推送到她面前——
「你不要客氣嘛!這算是謝謝你今天幫我的忙。」
春天想說聲謝謝,聲音卻被突然進門的江阿姨蓋過——
「唉,這些有錢人真是浪費!這麼漂亮的毛衣,竟然拿來當抹布用,真是可惜……」
這帶著無限惋惜的聲音,讓所有人反射性地回過頭看她。
然,一見到毛衣,春天與美珠均錯愕的彷彿遭到雷殛。
而歐阿姨則是走向前,問道:
「阿娟,怎麼回事?」
「你瞧!」江阿姨將手中的毛衣湊向她,「這毛衣是我剛剛打掃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在垃圾桶撿到的……你看看,只不過沾到咖啡而已,洗洗不就得了,他們這些有錢人卻整件丟掉,實在很浪費!」
歐阿姨接過毛衣,跟著附和、譴責。
連美珠所有熱情的血液瞬間被抽乾般,不可置信地向後退,心口的劇痛讓她手中的蛋塔滑落地面……
她看著那件污漬斑斑的毛衣,最後,屈辱與難堪的淚水無聲地落了下來。
春天見狀,焦急地握住她的手,想出聲安慰,不料,連美珠卻甩開她的手,轉頭奔了出去。
「美珠!」她隨即追了出去。
連美珠不顧一切地向前跑,春天在她身後追著,還好,在通往地下二樓的樓梯間,她終於攔住了傷心欲絕的連美珠。
情緒已然崩潰的她一被抓住,立刻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是想來看我的笑話嗎?」
「美珠,你不要這樣!」
她歇斯底里的模樣,讓李春天忍不住鼻酸。
「他怎麼可以這樣!那是我好幾天不眠不休做出來的,他怎麼可以這樣丟掉!」連美珠大聲地痛哭著,「為什麼男人都那麼現實?難道人長得醜,就沒有權利追求幸福,也不能擁有夢想?!為什麼他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為什麼?」
「美珠……」
她的心情、她的控訴春天完全懂,卻不知要說什麼安慰的話語,只能摟著她跟著不斷落淚。
「春天……我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連美珠靠著她,無奈的嗚咽著。
此刻,春天瘦削卻有力的臂膀,像一座山,讓連美珠那顆破碎的心有了支撐、依靠。
她一聲又一聲的嗚咽,哭出了春天原本被壓到最角落的不平情緒,她迅速抹掉淚水,安慰地拍著連美珠的肩。
「美珠,你不要難過,我會替你討回公道,他們……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這樣踐踏別人的尊嚴與真心,他們完全沒有權利!」
她泛紅的眼睛透出決絕,接著她挺直胸膛轉過身,往樓上走去。
連美珠雖不知她想做什麼,但她那些鏗鏘有力的話,就像穿了線的針,稍稍縫補了她那顆殘破不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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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樓——
杜勁旋正與邱秘書討論著下午會議的細節時,辦公室大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他們同時錯愕地抬起頭。
然而他們還沒從錯愕中回神,一件白色有污點的毛衣,伴隨壓抑著憤怒的吼聲,同時落到他們的眼前——
「你以為你是誰!竟這樣踐踏別人的一顆真心?!」春天原本清亮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聞聲,杜勁旋立即看向她,卻在見到她的剎那間怔住。
那條因憤怒而揚起的長辮,那纖細單薄的身影,他再熟悉不過……
望著長辮的主人,那張清麗的小臉令他的心無來由地一震,接著,他視線停留在她那雙發紅的眼。
最後,他將目光慢慢地栘向桌上那件白色毛衣,這讓他立即對她無禮的闖入有了底。
然,還來不及開口,邱秘書已先暍道:
「你是誰?怎麼這麼沒有禮貌?」
原本她的聲音還有些顧忌,但一瞥見春天胸前的名牌,她立即換上一種對下屬的嘴臉,教訓地道:
「清潔部人員不好好去打掃環境,跑到這裡撒野做什麼?請你立刻出去,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
「我話說完立刻就走,不用你趕我!」李春天冷冷地打斷她,絲毫未因她的話退怯。
她筆直地越過邱秘書,來到杜勁旋面前,然後仰起頭,以一種悲憤的語氣道:
「杜總經理,你很看不起我們這些勞力工作者是嗎?但我要告訴你,每個人被賦予的社會責任不同,只要是靠雙手腳踏實地工作,就對得起自己,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們?憑什麼這樣踐踏別人真心的付出?」
說著,她抓起毛衣,痛心地說:
「你知不知道為了這件毛衣,美珠花了多少時間、心血?她熬了好幾天的夜打這件毛衣,她對你的心意,全在這件毛衣裡頭……」
說到激動處,她淚水又落了下來。
「但,你不珍惜也就算了,競還踐踏、惡意丟棄,把它當抹布用,丟到垃圾桶……
你有沒有想過送禮者的心情?這樣傷別人的心,對你們這些有錢人來說,是司空見慣嗎?」
她偏過頭,抹掉了淚水,續道:
「你不要以為穿名牌、開名車,就比別人高一等、就可以這樣狗眼看人低。在我眼中,你們也只不過是一群靠著祖上庇蔭的富家子,只會啃蝕、踐踏窮人的自尊,這樣的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們這些自貪其力的人?」
她一連串的指責,毫不留情地射向杜勁旋沉重的心。
看著她那雙憤怒的眼,他明白此刻作任何辯解都無法還他的清白,只會加深對方對他的反感。
所以,他選擇沉默地接受她的指責,縱使心中的沉重以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瞭的速度持續增加中。
然而,一旁護主心切的邱秘書沉不住氣,春天以下犯上的高漲氣焰讓她再次走上前,以嚴厲的口吻指責道:
「你太過分了!你以為你是誰,不怕被開除嗎?」
春天憤恨地瞅了她一眼,接著,扯下胸前的識別證丟到桌上,看向杜勁旋。
「我區區一個清潔工,敢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呢?杜、總,經、理!」說完,她用力甩頭,推開了邱秘書,昂然地走出辦公室。
「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了……」望著她高傲離去的身影,邱秘書氣得發抖。
此刻,杜勁旋的臉色卻更加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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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回到辦公室,王領班立即迎了上來——
「春天,美珠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說要離職,還說走就走……」
聽到這樣的話,李春天並不訝異。
「王領班,對不起,我可能也做不久了,你最好趕快找人,免得到時候人手調不過來。」
拋下話後,她拿了自己的打掃用具,默默地走出辦公室。
王領班頓時目瞪口呆,不明白事情怎麼突然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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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人事課剛剛送上來的資料,杜勁旋的眉頭越蹙越深。
李春天,女,二十歲,私立高職補校畢。
年資:一年十個月。
緊急事故聯絡人:李春金。
坦白說,這樣的背景資料讓他感到有些矛盾,一個高職補校畢業的清潔工,怎麼可能有那種膽識,說出那種句句帶刺的「大道理」教訓他?
腦中不自覺地又浮起那張雖然氣憤,但依然清麗出塵的臉,那氣質、那神韻,絕不是一般庸俗之人可以媲美。
他搖搖頭,苦笑一下後,把資料移開,想讓沉重的心沉澱下來,他拿過一份公文,執起筆批閱著。
然而,勉強看了兩份文件後,他頹然地丟下筆,因為他無法忘懷那張憤慨卻依然迷人的容顏。
那雙痛心泛紅的眼、那聲聲憤怒的指責,一直環繞在他腦海,侵蝕著他的專注力。
這是他第一次當面受到如此強烈的指責,而且還有口不能言,因為整件事雖不是他直接造成,卻與他脫不了干係。
他完全沒想到,勁中竟會以如此極端、不負責任的態度,對待那件毛衣,但兩人當兄弟近三十年,他早該要猜到那件毛衣的下場。
如今,傷害已造成,追究責任已不是當前最重要的課題,他正思索著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彌補……
壁上時鐘敲了八下,早已過了他下班時間,但他卻渾然未覺,思緒慢慢飄離,與辮子主人的身影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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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李春天沒有了平日的好心情,對於下午的「衝動」行為,她並不後悔,只是,要離開這個待了快兩年的地方,她有著遺憾與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