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柄直接往後敲打菁菁的頭。
「妳跟我幾年?十年有嗎?」龐何翻個白眼,往窗外看去。
出來散散心卻被趙子明搞得心情很不好。恭親王的府裡,也有不少丫鬟啊,誰知師父碰過了沒有?
思及此,她瞇眼瞪著街上女子,天朝女子個個婀娜多姿,走起路來還扭著腰呢,去年師父生辰,天朝聞名的異國歌舞名伎被請來跳舞,精采歸精采,她也看得興致勃勃,但她總覺得其他官員跟她看的角度不大一樣。
難道是她天性中男孩子氣過重,長年扮男子,所以已經有了那種理所當然的心態,不希望自己心愛的人再擁有其他女人?
歷代親王中最不好色的也有兩個側妃呢,她心想,心情驀地壞了起來。
但過一會兒,她面色又恢復喜色,眼波流轉,掩嘴吱吱笑兩聲。趙子明成親這事,她早知道了,聽說是趙太傅請皇上指的婚,對方是將軍之女,多少沾點霸氣,這在天朝是很少見的,將來矮冬瓜想再強討民女可就很難了。
師父目前就要她一個人,應該還沒有什麼二心,她得好好計畫,讓師父成為天朝裡唯一破記錄的親王。吱吱吱。
「咦。」龐何忽地看見街上的行人中,有一名小童……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
那華衣小童停在春花秋月樓前,看見東主有喪的四個大字,跟身邊的老頭子說了什麼。
那距離太遠,龐何聽不真切,但大約猜出那口形是:這字真像勵皇叔。
這不是廢話嗎!她自幼跟在長孫勵身後,務必成為第二個長孫勵,拿著他的字帖仿,可惜,總是少了幾分平穩之氣。
接著,那小童有些疑惑,抬起頭望向二樓,一怔。
龐何咧嘴一笑,撩過長袍,靠在窗邊喊道:
「小外甥,吃個午飯吧!」她運了點內力,整條街都是迴響。
那小童沒有因此受驚,搖搖頭步進酒樓,反而是身邊跟隨的老太監成為眾所注目的焦點,面色紅紅地跟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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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把菜全撤下去,重新上來。菁菁,把那公告收起來。」龐何吩咐道,然後笑咪咪地對著面前的小皇上道:「小黃……」
小皇上連忙截口:「舅舅!」
「哎,原來是甥兒啊!」龐何有點惋惜,其實她是想喊小黃狗的,但她要真喊了,頭也斷了。
年紀大了就這點不好,小時可以無法無天,長大了就明白有些事有些人永遠不能惹的,惹了根本是自找死路。
小皇上見她氣色頗好,道:
「我有點擔心你,想你莫名其妙暈倒……所以偷偷出宮去龐府,哪知你不在府裡,我便四處走走。剛才看見外頭這四字,字跡是像皇叔,可惜皇叔不會這般胡鬧。」
店小二上了菜色,好奇地看看小皇上。
「這小爺好貴氣啊!」
「是啊,是本國舅的小外甥。」
「原來是小國舅的外甥……真是跟小國舅長得一模一樣,俊俏得很呢。」他拍著馬屁。
小皇帝怔了怔。他跟龐何很像?不會吧!
「是啊,他承襲我的惡習,待會兒你去取筆墨來,他打算練練字。」
店小二面色一垮。「您老放了我們吧,要再讓您外甥寫上一筆,那咱們春花秋月樓也別幹了,這事穢氣啊!」
小皇帝瞇眼。敢說他穢氣!
龐何笑彎了眼,用扇柄打了店小二的頭。「不要讓本少爺發脾氣,你去買匹上好的錦布……紅色的,喜氣,保你百年,去。」
紅色的東主有喪?店小二認了,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報給掌櫃,他可能必須提早換工作。這酒樓被龐何盯上,不搞到死才怪……外甥?他在京師近十年,可以說是「跟龐何一塊長大」,也可以說是「把龐何從小看到大」,這死國舅哪來的外甥……龐國舅的外甥是?
店小二驀地回頭,其速之快,差點扭傷了筋。
龐國舅的外甥不就是皇上……不會的!皇上是天天坐在天上的,肯定是其他外甥……他瞥見恭敬站在小孩旁的無須老頭子,然後咚的一聲,他也滾下樓了。
小皇上東張西望,不怎麼喜歡這種環境。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龐何,微些柔軟地問道:「你身子好些了?」
「好了好了,當時只是嚇到而已,不礙事的。」
「要不要……再請太醫看一看,比較安心點?」小皇帝試探地問。
龐何與他對看半天,而後輕快地展笑:
「咦,原來我沒讓太醫看嗎?可是我現在好了啊,不用特地浪費太醫院的人力跟藥材了。」
小皇帝皺了皺小眉頭,正要開口,掌櫃就拐著上來送菜,他遂閉嘴不言。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跟長孫勵匆匆上慈壽宮,皇叔的步伐有些急,這是前所未有的,一進慈壽宮,他就看見龐何被一具人偶嚇暈了。
他本來要宣太醫,皇叔卻是飛步上前,一把接住龐何,那身姿動作分明是在護著龐何,分明……是喜歡著龐何的!
那樣的舉動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來,卻不見得會有那種呵護到小心翼翼的感覺。
他不得不承認,他不曾在父皇與母后間看過;更不曾在攝政皇叔與母后間看過這種感覺……
那天,皇叔抱住龐何,硬將龐何自半暈中叫醒,而後立即拉著龐何退出慈壽宮,連抬眼看太后一眼都沒有……
他追出去,目睹龐何撐出慈壽宮後軟倒在皇叔懷裡。皇叔也不再叫醒龐何,就這麼抱著龐何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叫太醫,卻隱隱覺得皇叔逼龐何短暫清醒,就是不要太醫接觸龐何……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龐何笑問。
陽光自窗外打在龐何芙蓉玉面上,一身暗色外袍,內衫也是偏暗色,根本是學長孫勵的穿著,因為學得太像了,因為太會鬧事了,所以,沒有想過這樣的芙蓉玉面會是個……是個……
這到底是舅舅,還是該喊聲阿姨?
小皇帝有些疑惑,很想問個翔實,但又不能問得太明顯。如果真是女兒身,那豈不是犯了欺騙二朝天子的罪嗎?
「舅舅,你……」滿懷的疑問藏在胸腹。終究是改了口:「太妃跟我提了一下人偶的事,你真還這麼怕人偶嗎?」
「是啊,人偶是我的死穴,下回你敢用它來嚇我,我就……揍人!揍不了你,揍你身邊的老太監也是一樣。」
小皇帝一聽他這麼坦白,連死穴都對他說,不由得樂了,感覺自己喜歡這個舅舅沒白喜歡上。
「人偶又不會動,有什麼好怕的?」
「那是你沒看過滿屋子的人偶,當時它們都是要陪我一塊入土的,你說我怕不怕?」
小皇帝想像一下那場景,發現自己年紀太小,還無法想像死後的感覺,他道:「老太傅也真是的。明知你會怕,還做了一屋子的人偶來嚇你,虧他是天下聖儒,眾人景仰,偏嚇自家孩子。」語氣之中不免有些斥責。
龐何微微一笑,替小皇帝夾了點辣味雞絲,然後故意攪亂他的飯。
小皇帝瞪她一眼。身邊的太監立即要重新換飯來,小皇帝擺擺手,就著那碗吃了,他辣得眼淚都流出來,看得龐何哈哈一笑:
「外甥,好吃吧。」
「你怎麼不先跟我說這麼辣?」
「先說了,好吃的感覺也會沒了,那多無趣啊。」頓了頓,她忽然道:「我爹臨走前,我跪在他床邊,問他到底是真心要那些人偶陪我入土呢,還是故意拿人偶嚇我,嚇得我不甘心死,不想跟那些人偶葬在一塊,於是會拚命活下來?」
小皇帝一呆。龐何的確有點偏激性子,老太傅若真這樣做,也算不意外吧,只是不大合老太傅聖潔的形象……
龐何撇撇嘴,哼聲:
「他老人家,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然後兩腿一伸,走了。」
「……」小皇帝想像那場景,忽然發現自己很萬幸當年他年紀很小,所以沒有什麼心結要問父皇。
龐何看著牆外的街上,又直:
「接著沒兩年呢,我娘也要走了,我實在忍不住,於是又跪在她老人家床邊,誠懇地問她,當年做人偶到底是為了陪葬,還是激起我求生意志呢?」
「……老夫人怎麼說?」小皇帝變得很好奇。
「她呢,就看著我,還有力氣摸我的頭,接著,她也露出一個意味深遠的笑容,然後兩眼一閉,就走了。」
老太監撇開臉,掩嘴咳著。
龐何瞪他一眼,接著看向小皇上。
小皇上已是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遲疑問:
「那這豈不是成為永遠無解的謎嗎?」
「是啊,所以我不甘心啊!於是我依樣畫葫蘆,我爹娘入土時,我放了許多的人偶陪他們。人的信念是很重要的,如果他們真認為那些人偶能在我死後化成人魂陪著我,那麼也會有人陪著他們。」
「如果那些人偶根本是老太傅用來激你求生意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