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予與男子面面相觀,皆有疑惑。
「主上,織雲姑娘已回宮,您應當—— 」能予問。
「你認為,我應當即刻得到她,奪取她的能力,是嗎?」障月徐聲道。
能予低頭諫道:「能予以為,此為上策—— 」
那另一名男子,忽然捉住能予的衣袖。
能予噤聲,側首看他。
「主上,織雲姑娘,是獵物,」男子徐聲道:「若主上為獵物動了心,將使臣子們憂心。」
能予聽見此話,驟然瞪大雙眼。
「動心?」障月幽聲低語,冷淡的聲調,彷彿「動心」這二字,他根本就不熟悉。「你多慮了,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你無須憂心。」
男子垂頭不再言語。
「能予,你也以為如此?」障月回眸問。
能予抬起眼,沉緩地回答:「不,能予……能理解主上的心。」
障月不語,與下屬四目對視。「但是,主上,將她推得更遠,並不能避免她—— 」能予欲言又止。
「我無意避免什麼,」他徐聲道:「我說過,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事情不會有誤,該來的,必會來臨。」
「主上,您的打算是?」
「在對欲色天宣戰之前,我會得到她,」他冷著聲,如鐵的面孔,沒有表情。
「義無反顧。」
愛,可能變成恨嗎?織雲不知道。但恨,必定因為愛。
他必定知道她愛他,
所以他不怕她恨他。
回到別苑之後,她就被鎖在房內,連半步都不能走出去。縱然不相信他會如此待自己,但他做了,由不得她不信。一切都是她自招的後果,她原本可以走得很遠,卻因心中仍存有一絲妄念,想聽他親口對她否認,所以堅持來見他。是她傻,是她自己自投羅網。
「小姐,明日清晨,您須早起,至凌雲殿聽宣讀皇榜。」平兒來到她身邊說。
「凌雲殿?皇榜?」她木聲問平兒。
「凌雲殿是宮人們候旨處,也是聽宣之處。明日宮人們必須聚於凌雲殿前,聽內臣宣讀皇榜。」
「為什麼?」
「平兒不明白,這是主上示下的命令。」
「為何連我也要去?我並不是索羅王城的宮人。」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一切是主上的旨意。」平兒低頭答完,便匆匆退下。
織雲怔然凝視平兒匆匆退下的身影。
這幾日除伺候她外,平兒很明顯地在避開她,似乎怕她多問什麼。
清晨,平兒來喚醒她時,她其實沒睡。
「小姐,請您更衣。」平兒已將上殿的衣物備妥。
「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能去。」這是借口。
她沒料到,平兒竟然跪下。「小姐若不去,平兒與辛兒吃罪不起!」哀求地仰頭看她。她愣住。
似乎,任何借口都無法推托,她不能不去了。「好,我跟妳去。衣裳不必換,只要給我外衣就可以。」她輕聲說,終究不忍心為難無辜的平兒。
辛兒已等在屋外,見到人,立即迎上。
屋外有鑾轎,織雲坐在轎上第一回走出後苑,她這才明白,自己被瞞騙得有多麼徹底。
原來平兒與辛兒,全都是知情的,她們全是索羅宮苑內的宮人。
鑾轎被抬至一座雄偉的殿宇,織雲下轎,在殿前看到坐在金龍椅上的障月。
他在,正等著內臣宣旨。
織雲沒料到會見著他,她避也避不開,於是木然走入殿前,加入一眾宮人與嬪妃之間……
她被安排在宮人前排,嬪妃之後。
她的身份尷尬,她什麼也不是。她像只木偶,不明所以,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跪在這裡,為何聽旨,為何被安排與他的嬪妃齊跪。他沉柔的目光,鎖住殿前那跪在地上的纖弱身影。他看到她表情木然,哀莫大於心死。
跪於殿前,她抬起雙眸,空洞的眸光凝入男人眼底……
「宣旨。」他示下,無動於衷。
內臣即刻宣旨。
織雲被迫跪在殿前,她無法不聆聽。
當「龍兒」二字傳入她耳中,進入她腦海裡那瞬,她的臉色漸漸慘白,雙膝慢慢變軟。
龍兒聽宣上前,跪受皇君封誥。她已特意打扮過,嬌靨如花,燦笑盈盈,相對織雲的蒼白,龍兒嬌羞美麗。她是皇君新寵,受封為妃後,沐浴於君王的寵愛,她會更美。
織雲跪著,雙膝已麻木失去知覺……
現在,她知道她被迫前來聆旨的原因。
他想收龍兒為妃,卻叫她來聆旨,為什麼?就因為她已知道他是索羅皇君,所以他不必再費心騙她,因此隨心所欲,開始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他真的,這麼不在乎她恨他嗎?
內臣宣旨已畢,皇君站起來,與新妃一起接受嬪妃們賀禮,接著妃子們一齊,宮人們也站起,恭送步下龍座的皇君與新妃。
唯獨織雲,她跪在殿前,似乎沒有反應。
直至皇君走到她面前,她仍舊跪在地上,不動也不行禮。
障月冷然的眼,移到面前這纖弱的身影上,他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站起來,雲兒。」他沉聲對跪在地上的人兒說。
他甚至還喚她「雲兒」。
最無情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聲調,呼喚她的小名。
織雲站起來,即使雙膝發疼而且無力,她也告訴自己要站起來……
「跟我的新妃賀喜。」他又說。
沉柔的嗓音,不無情也不冷硬,只是像刀子一樣,紮實地落在她的胸口,將她重傷。
她抬眸,不再有任何期待的眼眸,凝向他與她的新妃。
「恭喜。」她說,用盡意志。然後,她轉身,不顧犯上、不顧是否違逆,她抬起腳步離開殿前。嬪妃們紛議論,宮人們對她指指點點……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步下殿階,她的腳步變得輕浮,她的身體變得滯重,她的意識變得渾噩知覺變得疲憊……
她掉了淚,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步下最後一層台階,眾目睽睽下,纖弱的身子忽然軟倒在石階下層——
她的額角撞到堅硬的石板地,那刻,她痛得失去知覺,癱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額角霎時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覆上她嬌柔蒼白的容顏……
在那瞬間,障月的俊臉,變了顏色。
第五章
織雲醒來時,頭還在發疼。平兒進屋,端來藥汁。「小姐,您醒了?」她扶織雲坐起來。
「我怎麼了?」她只記得殿前發生的事,之後就沒有記憶了。
「您昏過去了,額角撞到石板,流了好多血,當時主上—— 主上立即喚人,將您抬回屋內。」她已被囑咐,不得將實情稟報。
織雲怔怔地凝望平兒。
她真的完全不記得,發生了這些事。屋內很冷清,她受了傷,流了血,但他沒有來看她。
「小姐,您傷得不輕,得快些喝藥,喝過藥後,再躺下好好歇息。」平兒將藥碗端到床前。
織雲看著藥,搖搖頭。「我不喝。」
平兒愣住。「您受傷了,怎麼能不喝藥呢?」
「我無所謂。」她淡淡地說。
她本來就是將死的人,過去肯吃藥,是為了見障月,但如今她已失卻活下去的理由,藥對她來說,是毒,留在這裡一日,她實在生不如死。
「小姐,您快別這麼說,請您將藥喝下,要保重身體。」平兒勸。
織雲沒有反應。
「小姐,如果您不喝藥,平兒會擔罪的。」平兒只好這麼說。
織雲抬眸看她。「我喝了藥,妳就沒事嗎?」
「是,請小姐喝藥吧!不要為難平兒。」平兒苦求。
織雲喝了藥。
她是為平兒,不是為自己。
平兒見織雲將藥喝完,這才吁了口氣。「小姐您好好歇息,平兒退下了。」收捨藥碗,退出房間。
房外,男人已站在廊下等待許久。平兒上前跪安。「藥都喝了?」他問。
「是,小姐原本不肯喝,平兒勸了,她才喝藥。」平兒恭謹答。
「流淚了嗎?」他問,面色冰冷如鐵。
平兒怔愣了一會兒。「沒有。」
障月眼眸沉斂。「看著她,每碗藥都務必要盯著她喝下。」他示下。
「是,平兒明白。」
「每日用多少飯,仔細記下。」
「是。」
「每日流多少淚,一五一十回報。」
「是。」
他的話已交代完畢。
返身離開後苑,他沒有回頭。
為平兒,織雲可以喝藥,但她不再進食已有一日一夜。平兒苦勸無用,她不敢擔罪,只好稟報主上。
「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進食,是平兒失職,請主上降罪。」平兒跪在紫宵殿前,頭不敢抬起。
「她想怎麼樣?」他問。
「小姐自昨日起便不肯說話,平兒、平兒也不清楚,小姐為何不進食……」平兒吶吶地道。
他不再問話。「那就餓她三日。」
平兒抬頭,瞪大眼睛。「可、可小姐額上有傷,身子已很虛弱。」
按捺著情緒的波動,他眼色冷沉,看不出表情。「如果她想用膳,就給,不想用,不勉強。」
平兒屏息。「是。」垂頭小心應道。
她從沒見過,主上對哪位嬪妃如此狠絕。
就這樣,接連三日兩夜,織雲沒有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