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的!事、事情不是這樣的……臣妾沒有!」詩貴妃臉色慘白,激動顫抖地結結巴巴,嚶嚶哭泣了起來。「臣妾冤枉啊,這都是有心人故意誣陷……」
若是清皇還會三不五時糊弄人,可出來舉證的可是詩書滿腹、氣度高潔、人人敬重的文宰相,此刻九卿大臣和皇族宗親們目光裡所有同情全被亦裸裸的鄙夷取代了。
「貴妃娘娘,您還真是『痛失愛子』啊!」福郡王眼角微微抽搐,說得咬牙切齒。
「不、不是……是我宮裡的宮女和嬤嬤要害我……」詩貴妃慌得腦子一熱,衝口而出。
被捆在一旁的縛兒和嬤嬤渾身一顫,憤恨氣苦地怒視這無情無義的狠心主子,若不是口中塞了棉布,早破口大罵了。
「別急,還沒完呢。」玄清鳳笑眼裡冰冷殺氣倏現,「現在該說說昨天,也就是五月初二這一日了吧?」
文無瑕微微一笑,繼續溫雅朗聲念道:「五月初二,皇城禁衛軍副統領寒兵大人親眼所見,親自作證,在阿童姑娘送上酒禮之時,貴妃娘娘左腳上前,右腳一屈,巧妙地拉扯著阿童姑娘滾跌落地,須臾,腹中皇嗣滑胎,累及阿童姑娘遭此陷害,被打入天牢整整一日半夜。」
一想到昨日阿童受的委屈,玄清鳳修長大手狠狠抓著龍椅扶手,力氣之大直深陷入拳心。
「然,當日又有太監小裁子送含鶴頂紅劇毒食盒至天牢,後查知,乃貴妃娘娘貼身嬤嬤威脅白淑妃之宮嬤代為出面利誘小裁子,小裁子事跡敗露,白淑妃宮爐遭縛兒和嬤爐滅口,溺於賈嬪荷花池中。」文無瑕收起紙卷,語氣溫和卻無比嚴肅地道:「人證物證俱全,范總教頭那兒也有一份相關從犯的畫押口供,請皇上和諸位大人明察。」
事已至此,詩貴妃大勢已去,整個人面色灰敗如土,顫抖地癱軟在地,哪還有半點昔日的嫻良溫婉美麗?
「殺子誣人,謀害皇嗣,陰毒嫁禍,數條性命盡喪你手,你今日伏法,朕可沒冤了你。」玄清鳳語氣冷冰冰,毫無溫度。「不過朕明白,你定會將這一切歸咎於由愛生怨,因妒生恨,所以朕現在就告訴你,從今爾後,朕將會有一個乾乾淨淨、無妒無恨的後宮,因為待朕迎娶阿童為後,便會散盡後宮三宮六院——我玄清鳳,今生今世只有阮阿童一人為妻,天地同證,日月為鑒。」
清皇誓言一出,所有人全被這番話深深撼動震懾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憑什麼?」詩貴妃幾乎瘋狂,哭喊嘶吼著。
「就憑她是朕的小阿童。」他的眼神因回憶而變得溫柔,輕聲道:「朕,可是在她六歲那年便定下她了。」
十二年前,就因了一枚烤白薯,清鳳太子愛上了小宮女阿童,然後,越愛越濃,越陷越深,終至刻骨銘心。
玄清鳳說完,便瀟灑地揮揮袖子,將接下來該理該辦的一團瑣事全丟給了范雷霆、文無瑕兩人,兀自歡歡喜喜地回轉寢殿,找他的親親小阿童去了。
卻沒料到,迎接他的卻是阮阿童消失的晴天霹靂!
「皇上,臣罪該萬死啊!臣不該讓阿童姑娘知道她壽元已不到半年,許是撐不到明年初春桃花開了,那帖藥、那帖藥……」
「皇上,奴婢該死,阿童姊姊說她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到御花園走走,不許任何人跟,結果、結果她就不見了!」
太醫宮女太監全跪伏在他面前哭成了一團。
玄清鳳挺拔的身形一動也不動,清艷俊容剎那間褪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然後,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阿童……離開我了……」他胸口寒地一窒,一股鹹腥感頓時湧上喉頭,下一刻,他嘔出了一大口觸目驚心的鮮血,整個人直直倒了下去。
「皇上--」
第12章(2)
五個月後,已是深秋。
當枝椏上第一片葉子被染黃的時候,阮阿童就已經來到了先太后娘娘的家鄉郎莊。
聽說,當地父老們至今仍津津樂道著,關於他們小小水鄉郎莊可也是有幸孕育出了一位德容兼備、仁愛無雙的皇后娘娘呢!
那位溫柔美好善良的皇后娘娘,便是當朝清皇陛下玄清鳳的親生母后,也是當年在皇宮裡,先她之前,一心一意,深愛眷顧地守護著他的偉大女子。
阮阿童很喜歡先太后娘娘,更是發自內心由衷地感動、感謝著她生下了玄清鳳——她心愛的男人。
當年,先太后娘娘臨終前曾經托付她要好好隨侍照顧清皇,雖然她如今注定只能辜負了所托。
阮阿童眼眶不爭氣地濕熱了起來,匆匆用袖於拭去,生怕教人給看見了。
五個月前,她知道自己僅剩半年壽元,實在萬般不忍讓他親眼目送她死去,所以只好偷偷離開皇宮。
她本以為自己很嚮往這樣天大地大的自由,也以為自己終於會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可是離開皇宮越遠,她的心就越發撕扯著地痛。
她開始瘋狂地想念起清皇,想到痛徹心扉,心如刀割……
後來,她便想走到一個除了皇宮外,可以感覺到他最近的地方。
於是,她想到他的母親是在這兒長大的,所以他身上有一半的根和血緣,也是自這郎莊起始。
如果能在這裡死去,那她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
阮阿童自那日起,在這兒租賃下一間小宅子,門前有花有樹,屋後是波光蕩漾款款流過的碧河。
她在這兒住著,什麼都不做,就是想念著他。「阿童姑娘,今兒又來給桂花樹澆水啦?」
白髮蒼蒼卻精神奕奕的劉家老奶奶是先太后娘娘舊居的老鄰居,這些時日來,早對這個幾乎能天天見著面的清瘦小姑娘極為熟穩。
「劉奶奶晨安。」阮阿童蒼白小臉湧現一抹酡紅,儘管已是多次被瞧見,那摶著棗木水桶的雙手依然侷促得像沒了放處。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由頭,可她偏就是心虛,生怕給人察覺出了個中心意。
會來給先太后娘娘故居門前的這兩株桂花樹澆水看顧,開始只是個意外。
她那一日終於找到這兒時,便見這處典雅卻頗見年歲的老宅子,早因故人芳蹤杳去而大門深鎖,雖說年年宮裡都會派人來維修這處先太后娘娘小時候曾住過的舊居,以保完好如常,可牆色雖新,門前的兩株桂花樹卻枝葉蒼蒼,枯黃調落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皇上的寢毀從來不擺放其他托紫嫣紅的奇花異草,永遠是這南方進貢的桂花,不管日裡夜裡,醒著夢著,都能嗅著這清甜泌幽的溫柔香氣。
原來這一番念想,是來自母親故鄉故居的桂花香。
她離開前,寢殿裡的桂花開得正盛,葉色新斬,花香襲人,可郎莊舊居的這兩株桂花樹,卻已僬悴了。
那一日,她輕輕撫摸著桂花樹,也不知怎的掉淚得厲害。
然後自那日起,她便天天到碧河邊提水,走上一大段路來這兒替桂花樹澆水、修剪枝葉,細細換土、添花肥。
郎莊很小,她一個眼生的小姑娘本就已惹得人相問了一巡,見她天天來澆水,又被這鄰里老人兒「偵問」了個遍,後來知道她只因不忍見桂花樹調零,這才費事悉心照護,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阮阿童有些氣喘吁吁、明顯吃力地將那一木桶水放下,雪白細瘦得幾乎可見青色血管的小手持著葫蘆瓢子,舀起了一瓢清澈中帶著抹碧綠藻色的河水,輕輕地澆入土內,一次一些些,好教泥土可以緩緩沁濕、吸收。
兩株桂花樹都澆過了後,木桶裡的碧河水剩下不多,卻還是足夠她打濕了帕子,擰乾著細細替桂花葉擦拭一番。
一次一片,她總能在這兒一擦便是兩、三個時辰過去,清秀臉龐沉靜而溫柔,眉眼透著深深的有所思,唇畔也總是浮著淺淺的微笑。
在這樣寧靜恬然的時光,總是能令人回想起那極想念的人,或是些很幸福的事。
像是,六歲那年,她在烤完白薯後的第二份差使,便是負責照顧太子寢殿裡的桂花盆栽。
像是,她及笄的前一晚,他在睡著的她發發邊簪上了一枝小小的桂花,那細細枝芽上帶著一片嫩綠的葉子,卻是生著兩朵雪白帶奶黃的甜香花瓣。明明是桂,他偏要說是蓮,還是「並蒂蓮」。
她的眼神因回憶而溫柔,蒼白的倦容也像是在微微發光。
能在這裡住著,想著他,為他做完這最後的一件事再死去,她這一生便也覺得無甚遺憾了。
也許唯一遺憾的,就是十二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人果然是貪心的呀……」她輕輕歎了口氣,眼底的幸福光芒褪去了不少,執著濕帕子的手指感到一陣熟悉的冰冷麻痺感。
阮阿童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想,趁著這手腳還勉強聽自己使喚的時候,能做一日便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