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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蔡小雀

  接過了香,先行了三拜,再交由一旁的阿婉代為插入香爐中,詩貴妃在禮祭司續道要敬奠酒禮之時,溫婉一笑,略微轉過身來,伸手就要接過阮阿童送上的酒。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眾人眼前一花,但聽詩貴妃慘呼一聲,也不知怎的和阮阿童跌滾做了一團。

  阿童!

  玄清鳳心臟瞬間驚得停止了跳動,可還不及反應過來,身體卻自有意識地撲過去抱住了身懷有孕的詩貴妃,急急地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傷著哪兒?肚子呢?肚子疼不疼?太醫——快傳太醫!」他大喊。

  「皇上……好痛,臣妾肚子好痛……啊……」詩貴妃面色慘白如紙,額冒冷汗,斷斷續續痛呼呻吟。

  「別怕,太醫馬上就來了,朕在這兒,朕絕不允許你有事,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無事的!」他一手環住詩貴妃,一手焦急地護在她的肚子上,彷彿這樣就能護得住他倆的骨肉。

  可詩貴妃腹中一陣陣刀絞般劇痛,身下羅裙滲出了觸目驚心的鮮血。「娘娘流血了!」某個小宮女尖叫了起來。

  他又驚又怒。「太醫!太醫都滾哪兒去了?」

  「阿、阿童……」詩貴妃疼得瀕臨昏厥邊緣,雙眸亦紅若血,仍掙扎想起身,聲嘶力竭地對著呆愣著的阮阿童淒厲哀喊:「你、你為什麼要撞本宮?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為什麼?」

  阿童?對,還有阿童,他的阿童呢?

  玄清鳳先是回頭焦急地搜尋她的身影,可待聽見了詩貴妃顫抖驚痛的質問後,登時心下一涼,不敢置信地看著阮阿童。

  她沾了灰的衣裙有一角也撕破了,顯得無比狼狽,嘴角緊抿,一言不發,只是有些失神地、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阿童。」心疼來得太急太猛,痛得他無法呼吸,只得強抑下上前將她護入懷裡的衝動,握緊了拳頭。

  「皇上,孩子被害死了……」詩貴妃氣息微弱,死攥著他的手臂,啜泣得令人聞之鼻酸。「我們的孩子被她害死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他臉色剎時慘白如雪。

  不。不會。他的阿童不可能會做這種事。他信得過她。

  可是……在眾目暌暌之下,詩貴妃又怎會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子冒下這等大險?

  況且這胎兒是詩貴妃所有的靠山和日後的倚仗,她絕不會犧牲自己的孩兒設下這一局,為的僅僅是陷阿童這個小宮女子不義,這太荒謬了。

  他腦中有兩個聲音瘋狂糾纏拉鋸著,一時間,素日成竹在胸的氣定神閒、滿不經心,全被深深的徬徨不安取代。

  那……那若真是阿童……她是無心?還是有意?

  想起她曾因詩貴妃有孕而備受打擊、失神傷感,玄清鳳確信她是介意這個孩子的存在,可是他溫柔善良的阿童,會使出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嗎?

  他渾身冷汗涔涔,腦除心底翻江倒海般地混亂,突然不知該如何想、該如何去相信,究竟何為真何為假、誰是對誰是錯?

  詩貴妃在他懷裡一聲聲地慘吟痛哭,太醫提著藥箱狂奔而來,宮女太監惶急圍成了一團,就在這一陣亂哄哄當中,他的目光越過了一切,直直對上了阮阿童那雙清明澄澈的眼底一這一剎那,流光恍若靜止了!

  她望著他,看見他看自己的眼神,下一刻,她眸底浮現了苦澀、悲憫、憐惜,又像是了然之色。

  彷彿早已預見了有這一日、這一刻。

  自古宮鬥,犧牲的都是弱者,而在這宮裡除了太監,還有誰比宮女更加低賤卑弱?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心酸,很認命。

  「阿童,你……」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像這一瞬間,有什麼就快要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稟、稟皇上……臣該、該死,臣無能……娘娘已然滑胎了。」太醫的話像是一記喑天霹靂,重重劈落在每個人心上。

  阮阿童聞此噩耗,身子瑟縮地一顫,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蒼白卻無比祥和坦然地,朝玄清鳳方向跪叩了下去。

  「奴婢,」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罪該萬死。」

  腦際轟轟然,他一臉震驚痛苦,臉色也慘白成一片。

  玄清鳳以為,在這一刻感到痛徹心扉,單純是因為他失去了親生骨肉,到很後來,他才知道他真正失去的……

  其實是一切。

  第11章(1)

  春風再到人在,桃花又不見開,兀那狠心的薄倖郎,誰教你回去來……

  宮女阮阿童蓄意衝撞貴妃,謀害皇嗣,立刻打入天牢。

  說是天牢,其實她所處的囚室並不算可怕。

  小小的一間灰室,不太髒,有簡陋的床板,有個仰頭能略微窺見一小角青天的窄窗,雖然裡頭長年陰冷濕氣厚重,但是跟隨她被送進來的,還有一床被褥。

  這被褥很是眼熟,有淡淡桂花香氣息,是她榻上的那一套。

  身著白色囚衣的阮阿童,低頭輕輕撫著那軟曖的綢被。她是直接從大典上被扔進這天牢裡來的,什麼都沒能帶,就小周元丹也是,不過倒是一點也不重要了。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再多治病解毒、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都是糟蹋了。她笑了,靜靜地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躺了下來。這一刻,阮阿童突然覺得整個人如釋重負,好像終於卸下了長久以來死命咬牙背著的重擔。

  儘管胸口像是被剮走了一大塊,空空落落的,但是終於不用以為自己還有得選擇而兩難煩惱,也不必因苦苦求之不得而徘徊輾轉反側,挺好的。

  知道結果就擺在哪兒,令她莫名感到安定,越見平靜。

  「阿童姑娘。」一個清雅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憐憫,在鐵欄另一頭響起。

  她沒有趕著起身,也沒有忙著行禮,只是饅饅地坐起來,對著來人微笑。

  身為死刑犯,是可以活得比個奴婢還恣意放肆的,因為人都要死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文相大人。」她朝他頷首。

  「阿童姑娘,委屈你了。」文無瑕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文無瑕看著她蒼白清瘦卻顯得祥和的小臉,眸中無驚無懼,不喜不悲,只有一種像是即將脫離濁世的灑脫之色,他心下有些不安,很快道明來意。

  「皇上有話讓我一定要轉告阿童姑娘,他說他相信你,要你切莫心急。」

  「奴婢沒有心急過。」阮阿童眼神坦率地迎視著他,只是笑了笑,「也請文相代為轉告皇上,阿童此生乃無福之人,來生願做牛做馬,再供皇上跟前驅策。」

  她不知道文相來轉達的那句話是真是假,但她知道自己此番說的,是最最虛假不實的場面話。

  而那沒有說出口的真話是——下輩子,她阮阿童願出生為牛為馬為畜生,也再不願做人,尤其是做這皇宮之人。

  她不怨皇上,不恨詩貴妃,也不怪這皇宮裡的任何一個人,但是她厭惡了這屬於皇宮的一切。

  這個皇宮內,愛是扭曲的,充滿了交換的代價,情也是虛幻的,隨時都是鏡中花水中月,轉瞬即逝……就連人,也不單純僅僅是個人,而是身份在做人,體統在做人,規矩在做人。

  她可憐這宮裡的,還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解脫,她只慶幸自己在臨去之前,看清楚了所謂的帝王之愛,究竟值幾分錢?阮阿童又低聲地笑了,這次是笑自己的虛偽,矯情。

  其實,說已完全不怨不痛,那自然也是假的。

  在她被詩貴妃故意拉扯著摔跌的那一剎那,她腦中閃過的是「皇上會先來扶我」,在她跌得七葷八素,詩貴妃慘叫啼哭的當兒,她還傻傻地確信著「皇上會信我的」。

  人總說患難見真情。他和詩貴妃有的是夫妻同床共枕眠的情分,她阮阿童和皇上有的是什麼?

  在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看清楚了,所以不爭不求不辯,無話可說。

  「阿童姑娘,是非曲直皇上心中自有論斷,他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冤的。」文無瑕頓了頓,又道:「本相和范總教頭也會協助查明此事,還你一個公道。」

  「奴婢不冤。」她不笑了,神情淡然地看著文無瑕,「有人寧願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拚得魚死網破,犧牲慘重就是為了讓奴婢徹底消失宮中,奴婢心中很是佩服,就算死也死得不冤。」

  這句話,是真的。今日假若是她,無論如何也對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

  可詩貴妃……確實令人敬畏。

  「本相一定會將你的證詞告訴皇上和共審此案的九卿。」

  「等等……」

  「阿童姑娘有話請說。若文某做得到的,自當傾力相助。」

  「文相大人這份情義恩德,阿童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她忽然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對著他磕了三個響頭。「只能行以此禮,謝謝大人。」

  「阿童姑娘,快請起,這我怎麼當得起?!」文無瑕心下一驚,急急想扶,卻可惱被重重鐵欄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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