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姜。」她告訴他,雙手仍緊抓著鞍頭。
「那邊那畝呢?長得好像有些不一樣。」
「那是郁金,和姜很像,但不一樣,功效也有些差異。」
「什麼差異?」
「郁金辛、苦,歸肝、膽、心經,能活血行氣,解郁清心。姜則辛、溫,歸肺、脾、胃經,較常用來發汗解表,溫中止嘔。」
「山坡上那些是合歡樹吧,我見過。」他再問:「合歡能做什麼?」
「嗯。」她點點頭,解釋:「合歡入心、肝二經,能解瘀和血,寧心消腫,續筋骨。」
「是以花當藥嗎?」
「不,主要是樹皮,但花及花蕊也能入藥。」她回答著他的問題,邊道:「可通常用的都是樹皮,我們先將其剝下洗淨,浸泡後撈出,悶潤後,劃成相等長條,再切塊或切絲,進行乾燥,便能製成散劑。」
「我聽說,這山坡的合歡,都是你要求人種的?」
「前幾年藥材高漲,與其和人進貨,不如自己製藥,成本才能降低一些,合歡本就是這兒就有,也不難種。」
因為他問著她熟悉的事物,不覺間,她不再那麼緊張,只放鬆的侃侃而談。
感覺到她的放鬆,他噙著笑,說:「吳大娘說,你有一雙巧手,對種植這些花草樹木,很有自己的一套。人人都說你種什麼,就活什麼,無論哪種花草樹木到你手中,你都能讓它起死回生。」
聽他這麼一說,她臉微熱,尷尬的說:「我沒那麼神,只是運氣比較好而已。」
他不這麼認為,但沒有再針對這話題追問,只再道:「但卻真的是多虧了你有先見之明,和附近農家協商,改種藥草,才讓宋家沒因這幾年藥材大漲而吃了虧吧?」
「我只是小氣,想省錢而已。」
她輕描淡寫的說,他卻看見她那在發間若隱若現的耳悄悄紅了起來,可愛得讓他想咬一口。
他忍住那衝動,只笑笑再問:「所以宋家才把帳給你管嗎?」
聞言,她不禁脫口:「他們沒有把帳給我管。」
「沒有?一他看到的可不是這樣。
「是我自己討來做的。」
「什麼?」他呆了一下。
她咬咬唇,頓了一頓,然後才羞窘的開口解釋:「我來之前,他們根本沒有賬本這東西,只有夫人隨意記著的流水條,人來需要付錢就付,要支錢就支,收了錢就放著,有欠款借條,也不在意,全都拿來當壓箱底。他們一家子對這事都不在意,只覺收支能平衡過來,不欠人錢就好,我看不下去,又閒著無事,所以才自己多事的整理起來。」
他聽得傻眼,不禁問:「可應天堂這麼大藥鋪子,那樣成嗎?」
她更尷尬了,抿了抿唇,才悄聲說:「本來,沒那麼大的。」
這話,讓他更呆了。
他盯著身前的小女人,只見她耳上的紅暈,擴散了開來,染得整張小臉都是粉嫩紅霞。
他驀然醒悟,脫口:「是你。」
是她同農戶談了種植藥草的事,是她和藥商談進出貨的事,也是她將這藥鋪子做大。
「所以你才事事躬親?你怕給他們添了麻煩,對不?」
白露沒有否認,只覺得窘,「我並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我不知道……我猜我當時只想著這樣會省點錢,那樣做可能比較好,等我回神時,情況已經變得不太能收拾了。老爺夫人少爺都沒怪我,我怎好再替他們添麻煩?」
她這小小的煩惱,可愛得幾乎教他要笑了出來。
「至少,你攬了錢,沒吃白食啊。」他告訴她:「而且你改善了附近人家的生活,不是嗎?現在藥材比米糧好價,他們種藥比種糧好。我想如果宋家人要介意,就不會讓你管帳管了六年了。」
「那是因為他們不在乎這事,應天堂是鳳凰樓的分支之一,他們怎樣也不缺錢,銀光不會讓他們缺錢的。」她紅著臉咕噥。
「不,那是因為你理財理得很好,而且他們喜歡你做的事,他們照你定下的規矩做事,不是嗎?」
確實如此,但——
「你根本沒見過老爺與夫人,怎能如此確定?」她輕問。
他笑了出來,道:「藥堂裡的人,每個都這麼說啊。他們都說,不管有什麼事,找了老爺夫人,只要和錢有關,他倆都會回同一句——去問白露。所以才會人人都以為,你是宋應天未過門的媳婦。」
她臉又紅,半晌,才悄悄吐出一句。
「我不是。」
「我知道。」他握緊了韁繩,啞聲道:「我很高興你不是。」
氣又窒,小臉莫名更熱,胸中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著,跳得像是要躍出了喉頭似的。
忽然間,好怕他感覺得到她的心跳,她咬了咬唇,忙改了話題,道:「你的腰傷好多了嗎?」
他瞅她一眼,只順著她,道:「好多了,余大夫說都能碰水了。」
「那很好。」她輕輕應著,瞧著前方風景,卻什麼也沒瞧入眼裡。
「所以我今天特別起了個大早,去洗了個澡。」他噙著笑,故意道。
「那很……噢……」她敷衍的吐了兩個字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聽著差點岔了氣,只因腦海裡竟浮現他裸身洗浴的模樣。
看著她面紅耳赤的模樣,他又笑了出來,只低下頭,在她耳畔道:「瞧,馬背上一點都不可怕了吧?」
什麼?
她猛地回神,才發現那馬兒不知何時,竟已從緩步慢走,變成了快步走。
兩人一馬不知何時,已遠離了附近人家,來到有些遠的湖岸。
「你要帶我去哪?」她緊張了起來,回過頭問他。
「一個好地方。」他笑著道:「我們讓它跑跑,伸伸腿。」
咦?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扯著韁繩,催促坐騎加快了速度。
白露輕抽口氣,雖然他再三保證不會讓她掉下去,她還是忙又緊抓著馬鞍頭,因畏懼閉上了眼。
「別怕,你睜開眼看看。」他說。
剛開始她還不敢看,那馬兒還在跑,但她很快發現,那速度並不真的很快,只是小跑步而已,而且因為它跑了起來,感覺上下起伏反而沒那麼大。
所以,她睜開了眼。
這兒的湖畔是沙岸,前方景物一片平坦、十分寬闊,只有遠處晨霧之中,隱約有著蘆葦與荻花群聚。
起初,她仍有些害怕,可當她習慣了之後,一切就變得不那麼恐怖了。
清風迎面吹拂而來,揚起了她的發,輕扯著裹在她身上的披風。
他讓馬兒慢慢加快了速度,再加快,又加快。
她的心跳得更快,可是那感覺好舒服,清涼的晨風吹拂著她的臉,所有的景物不斷快速的倒退著,好似整個世界都被他們拋在腦後。
朝陽從東方升起,洞庭湖水在西方閃耀。
她感覺像是長了翅膀,感覺自己好像也成了鳥、化成風,身上的披風,成了雙翼,高揚。
一切都變得好自由、好舒服。
她喘著氣,迎向了前方,迎著風,迎向那股自由自在的力量。
然後,前方出現了一條潺潺小溪。
他沒有慢下速度,她沒有開口阻止他。
下一剎,他讓身下坐騎跳了起來,躍上了高空,躍過了那條被初升的朝陽,映得閃閃發亮的小溪。
她抽了一大口氣,或許還小小叫了一聲,但在某個停在空中的瞬間,她感覺像是擺脫了所有的束縛。
她聽見了笑聲,聽見自己在笑。
它落地後,他讓它慢慢緩下了腳步,可她銀鈐般的笑聲,依然迴盪在風中。
她應該要害怕,她的心在那瞬間都快停了,可是她只感到自由,感到像是被解放,有種難以言喻的暢快。
她喘著氣,笑著回過頭看他,只見他垂首瞧著她,粗獷的臉上,儘是笑。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他說。
「我不知道我會喜歡。」她坦承。
話出口,她才感覺到他用一隻手臂,緊緊環著她的腰,就在她心口下方。
她的心,還是跳得好快,快得停不下來,而她猜他知道,他能感覺到。
仰望著這個高大的男人,白露聽見自己開了口。
「你沒有讓我掉下去。」
她的聲音,有些啞,帶著小小的驚異;她的眼角眉梢,還有著笑。
風吹亂了她的發,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不再那麼整齊規矩。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輕觸她的臉頰,她屏住了呼吸,黑眸氤氳、粉唇微張的小小抽了口氣,可她沒有閃躲。
她還在呼吸,雖然有些緊張,但她看著他。
他知道不該,他帶她出來時,只是想讓她開心點,沒有這樣的打算,但她看起來,如此歡欣,那麼美麗,這般的像是屬於他。
在這一刻,懷中的女人,就像是他的。
無比的渴望,湧上心頭,他低下了頭,在初升朝陽之中,吻了她。
那一日,她過得有些恍惚。
他的唇,比想像中柔軟。
他的吻,無比輕柔,他輕舔描繪著她的唇,誘哄她張開小嘴,那輕柔的觸碰,帶來一陣讓人戰慄的酥麻與酸軟。
她渾身抽緊、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