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習慣!鬼才會習慣這種事!
她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卻聽到他陰鬱的開口。
「我就習慣了。」
她啞口無言,震懾的瞪著那個縮在黑暗裡的陰影。「食物。」他把收集來的水果,推到她面前。「快吃。妳不吃,並不會讓他們放過妳,只會讓他們更生氣,想更多方法來折磨妳。」
她氣憤得將食物揮開。水果滾落台階,其中一個甚至打到了他。
他惱怒的瞪著她,霍然上前,咬牙道:「吃了食物,妳才會有力氣。」
「殺了我……」她憤怒的看著他,「如果你不能放我走,那就殺了我……」
他譏諷的嘎聲道:「不死咒之所以叫不死咒,就是讓妳不會死。我殺不死妳,妳不吃也不會死,只能永遠在這裡苟延殘喘。吃了東西,妳至少會恢復得快一點,至少不會痛那麼久,至少在下一次開始之前可以休息——」
「你為什麼知道?你也曾被煉在這裡?你到底是誰?」
她氣憤又不解的試圖再抓住他,想看見些什麼,但他飛快退了開來。
「我不知道。」他在黑暗中,陰沉的瞪著她,「我不記得了。」
「我可以看見。」她誘哄著他,「我可以幫你記得。」
看著那蒼白瘦弱的巫女、他沒有上前,反而又退了一步。
「我不想記得。」他顫抖的,嘎聲道:「有些事,忘了會比較好。」
他害怕的看著她,怕得連心都在顫抖,他想要逃走,逃去躲起來,躲得遠遠的,不要再回到這裡。她讓他想起他根本不想記得的事。但他害怕她會把紫荊給他東西吃的事說出來,更害怕她會說她認識紫荊。所以,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在黑暗中,嘎啞開口懇求。「妳要還是個人,就不要拖她下水。」
她臉上有著憤怒、絕望,和無盡的痛苦。
「滾!你給我滾出去!」她抓起身前的水果,朝他砸去。
他沒有被砸到,她根本沒有力氣。
水果在砸到他之前,就掉在石台上。
瞧著淚流滿面的巫女,他知道她不會說出去,暫時不會。
她還是個人,還有她的驕傲、她的自尊。
他沉默的轉過身,繞過從頂上灑落的天光,離開這裡。
她不會說出去,但只是暫時而已。
可能無法保守的秘密,讓他恐懼得腸胃翻攪,彷彿五臟六腑都要吐了出來。
他不能再到蒼穹之口,他不要再讓她看見,或許她會就此忘記他的存在。
回到了陰暗的洞穴,他蜷縮在角落,逃避的想著。
沒錯,她會忘了他的,他就把自己給忘了,只要他不要再去就好,她會忘記的,所有的事都會忘記……他對那個巫女無能為力,所以只能閉上眼、遮住耳,不要去在意。他要躲起來、他要躲起來、他要躲起來、他要躲起來、他要躲起來!躲起來就不關他的事了,躲起來就不會和他有關了,只要躲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沒事的、沒事的,他已經躲起來了,躲起來就好,躲起來就好,躲起來!
他抱著頭,在心裡不斷說服自己。閉上眼,試圖睡覺,但那些殘破的片段不斷襲擊著他。
惡夢,如洪水般來襲。
他無法成眠,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驚醒,抖顫地抱頭縮在角落裡……
逃避。
第七章
他不見了。前幾天,紫荊以為他跑到了森林的另一頭,所以並未很在意。這座森林很大很大,他不可能總是在等她,但他從來不曾消失那麼久過。她最後一次看見他,到現在已經快半個月了,她不曾再見過他,就算吹起葉笛,也不見他循聲而來,她在供奉地裡留下的食物,也早已酸敗,開始腐壞。
十天前,她懷疑他受了傷,她在森林裡到處找他,害怕他倒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奄奄一息。
一天又一天過去,她越來越害怕。
就算他決定要離開這裡,她也不認為他會不告而別。
他一定是受傷了,所以才沒有出現。
從那天起,她每天都來,從日出,找到黃昏。
入秋了,在寒風的吹襲下,森林裡的葉子逐漸變色,黃色的、紅色的,漫山遍野。她吹著葉笛在秋風中呼喚他,她找遍了所有她能找的地方,卻到處都沒有看見他的身影。或許他不小心走了出去,被巫覡們發現打傷了?但她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起關於妖怪在這附近出沒的事情。
也許傷他的不是人,而是妖怪?
天快黑了。
看著逐漸暗淡下來的天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這裡。天黑後,她不能待在結界裡,就算她想,她也不敢,如果她太晚回去,巫覡們會找上山來。
她不能驚動他們。
他還是有可能不在結界之中,她教過他要如何走出森林,她可以去結界外圍找找看,他可能摔落了山坡。
她朝森林外走去,決定盡可能的試著再找找看。
當她循著結界外圍查看時,忽然問,瞄到一旁那比人還高的蘆葦叢中有東西在動,她匆忙轉身。
「夜!」
她張嘴喊他,才要舉步往那邊跑去,草叢裡的東西霍地就衝到了她面前。
那黑黑的東西,不是夜影,是個人。男人。他雖然也衣著狼狽、蓬頭垢面,但手上拿著一把殘破的刀,腳上還穿著一雙破爛的草鞋。他的刀幾乎要砍到了她,她嚇了一跳,閃避時摔倒在地。
「女人!別動!妳敢跑我就宰了妳!」他一把抓住了她的頭髮,把刀架在她不堪一折的脖子上,凶狠的低咆著,眼裡有一種可怕的神情。
紫荊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在山裡遇見強盜。這裡人煙稀少,除了巫覡,幾乎沒有人會跑到這麼深的山裡來。附近村子裡的人,更是不敢隨意靠近這裡。
她不敢亂動,卻仍忍不住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媽的,妳少說廢話!」他用力扯著她的頭髮,兇惡的問:「我問妳,妳是自己一個人嗎?妳的同伴在哪裡?」
他的表情陰狠,看她的樣子,像在看一塊肉。
這個男人,讓她害怕。
她張嘴,眼也不眨的說謊。
「就在後面,他馬上就來了,你最好快點離開!」
有那麼一瞬間,這個男人慌了一下,可就在這時,他身後冒出來另一個男人。
「她說謊,我一個人都沒看到!」挾持她的男人,鬆開她的頭髮,用力甩了她一巴掌。「賤人!」她被打得咬破了嘴,痛得淚差點掉出來。暈眩中,她嘗到了血的味道,抬頭只見另一個男人,外表和他一樣狼狽,他們都穿著同樣的服飾,拿著形制相同的刀。
他看見從她背上竹簍滾出來的飯團,立刻蹲了下來,抓起飯團就往嘴裡塞,邊吃邊喊道:「你動作快點,等一下換我爽一下,別婆婆媽媽的,說不定那個村子裡的人,會上來找她。」
剎那間,她領悟到,他們是那場戰爭的逃兵。
他們打算強暴她!
那抓著她的男人,聞言丟掉了刀,一手抓著她的脖子,一手猴急的掀開了她的裙子。
「不要!放開我!」
她奮力掙扎著,恐懼的伸手推那男人,卻推不開他,只讓對方更加勒緊了她的脖子。
她沒有辦法呼吸,也無法再出聲,她用力的對那男人又踢又打,但所有的掙扎,都無法確實的攻擊到對方。阿瑪和巫覡們教了她對付妖怪的方法,卻沒教她該如何對付人類。他壓住了她亂踢的腿,粗重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她抓傷了他的臉,換來連番的咒罵,和一拳又一拳的毆打。混亂中,她踢了那男人一腳,那逃兵痛叫一聲,抓起刀,就插在她腹部上。
疼痛幾乎攫取了她所有的意識。
她恐懼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黑暗的樹林,扭曲邪惡的臉孔,全被黃昏的紫霞染得魔魅怪誕不已。
無法呼吸的痛苦,讓點點的黑暗,漸漸佈滿了她的眼。
在那瞬間,她首次領悟到,她會死在這裡,而且就算她死了,他們依然會強暴她。
多可笑,竟然不是因為妖怪,而是人。
她被挑選來當妖怪的守門人,讓人們能安居樂業,現在卻得死在人類手上?
這是什麼荒謬的人生?
黑暗,奪走了最後一點光明。
她感覺到眼角滾燙的淚,在失去意識的瞬間,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嘴巴開開,看著藍天白雲,發呆的臉。
夜影……
他在黑暗中猛然睜開眼睛。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起初,他以為是因為那名巫女。但月圓已過,妖魔們都已散去,他已聽不見那些恐怖爭食的聲音。
曾經,他已不再在意,但她提醒了他那痛苦的過去,儘管只有一點,卻幾乎佔據了他心神的全部。
剛開始,他以為他會再次瘋掉。
可他想起了紫荊,溫暖的紫荊。
他讓自己記得她的微笑,回憶她說話唱歌的聲音。
紫荊。
他有些惶惶,從角落裡爬起身來。
紫荊。
他想見她,他要去找她,她會安慰他,會唱歌給他聽。
想見她的渴望,超過了被主人發現的害怕,超過了被再叫去蒼穹之口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