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家父子被人殺害的消息鐵定出自眼前的兩張大嘴巴,要不然那個布小春哪來的想不開。
「咦,這你也知道……就知道這姬不貳不牢靠,我三番兩次叮嚀他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而已啊。」到底是誰不牢靠啊……人家隨便說說他自己倒是把人招供了出來,這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百里鳴彧大翻白眼。
他這大哥就算被賣了也會幫對方數完錢才走人吧。
「我們只是好奇嘛,想說去看看你帶回來的女人,哪知道是個丫頭片子。」百里陌不懂,就是個普通的女孩藏什麼藏的?
「什麼小丫頭,她是魔考。」百里鳴彧見解不同。
「我真不明白……那些看上她的人眼睛是不是都有問題。」大哥最討厭思考這類艱深的問題。
「大哥,那是你的眼光『與眾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豬的眼光也莫過如此了。
「朔官,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鬧出人命來了。」百里鳴彧思前想後,心中有些明白百里雪朔的盤算了。
「她是以什麼身份進百里府,就照該有的規矩辦。」
「要發喪嗎?」
「發。」
「她只是個沒入籍的丫頭,有必要這麼聲張嗎?」
「我就是要讓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死訊。」他仍微微笑,誰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布小春一死,布家三口等於都不存在了。
那麼他們百里府也能回到原來不得罪任何勢力的那個時候去。
稍後百里雪朔開門送客。
百里鳴彧走了幾步後轉頭回來,對著被一圈光亮容納在其中的小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我說老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里雪朔輕吐冷珠子,「因為我討厭她。」
☆☆☆☆☆☆☆☆☆☆ ☆☆☆☆☆☆☆☆☆☆
柳綠鶯啼,雨潤水輕春光好,新抽的嫩芽在陽光下閃爍,冬眠裡甦醒的動物勤快的出來覓食,山丘山野生氣盎然,而褪下厚重冬天服裝的人們川流不息的為營生忙碌,也充滿了活力。
蘇州河河水年年流過水岸,滑過曲橋,也看盡人間似水流年。
一隻大木桶砰地丟進水裡激撞出無數水花,兩隻白藕般的雙手用力提起一桶八分滿的水,然後往高高的蘆芒旁邊一放,接著隨意撩起衣擺塞在腰帶上,除下鞋襪,將兩節白嫩的腳泡進冰涼的河水。
舒服的發出歎息,她乾脆仰天躺下,也不管碎石還是蘆葦草會不會弄一身髒,也不用顧忌已經是個大姑娘的身份了。
出來汲水順便偷個小懶,是難得可以發呆的時刻。
看天上白雲跑來跑去,讓溫暖的陽光在眼皮上跳舞,她好滿意現在這樣的生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變。
精神一放鬆,說也奇怪,瞌睡蟲很容易就找上門,她迷迷糊糊,可一聲粗礪的喊叫卻讓她驀然清醒,笨手笨腳的跳起來就要往前衝去。
「我說小春你又摸魚摸到哪去了……」
「我來了,烏大叔,你別叫了。」
跑了幾步,想起鞋襪還扔在地上,趕緊轉身回來動手抓起。
再跑兩步,慢著!她的水桶。
水桶的重量讓她歪了一邊的身子,她沒太大感覺。
沒有花樣變化,就連辮子也不綁的長髮飛揚在風中,連一撮棉絮黏在上頭都沒發現,一腳一印的穿過蘆花叢,沒入不遠處的人家。
第三章
一大片巨型的玉材被小心寶貝的放在百里碾玉作坊的大廣場上,周邊圍著作坊老老少少的師傅學徒,各個嘖嘖稱奇。
在蘇州,大大小小的碾玉坊只有多沒有少,單單一條專諸巷的玉工雕匠就可以媲美京城專為皇家製造玉器的造辦處。
一北一南,又以蘇州的碾玉手工業水平最高。
「太漂亮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又完美無瑕的玉料。」擁有二十幾年資歷的玉工愛不釋手。
「聽說還是水產玉呢。」學徒不是白學的,基本的認知還是要有。
「是啊,好小子,有認真在學喔。」
「都是師傅的功勞。」不忘拍馬屁。
「強將手下無弱兵,我老烏的人當然不能丟臉。」
玉料是雕琢玉器很重要的原料。
玉料又可以分山產玉跟水產玉兩種。
山產玉較多大件玉料,也就比較不稀奇。
水產玉呢,是從玉河裡開採出來的,因為受到清水長期滋潤,質地要比山產玉少有裂紋,重達幾千斤的玉材更是聞所未聞,只要出土,就被內定為貢玉,只有上繳皇宮所屬造辦處的份,民間想分一杯羹,連想都不要想了。
眼前這一大片玉石就算不做任何琢磨,也可以說是價值連城。
玉料的來源難得,產地有限是原因之一,皇室造辦處壟斷又是一層,這片巨石白玉會造成轟動是再自然不過了。
清一色的漢子把廣場塞得水洩不通,這是玉作坊的特色。
雕琢白玉的工序速度極慢,又耗體力,這樣的活兒,只有男子可以勝任,也造成了作坊的陽盛陰衰。
真要說除了廚房裡管吃的大嬸們,橫豎還真只有小春一個姑娘家。
年過二十的她是個老姑娘了。
傍在屋簷下的木柱子看熱鬧,原來她也想混進那些男人其中看個究竟的,可是一想到會捱木蘭的罵,只好安份守己的杵在自己該杵的地方。
她安靜的站了會兒,撣撣看起來並不髒的裙子,轉身沿著木造的走廊經過蝠門,跟著擦身過去兩個年輕師傅,點頭招呼人走過去就算了,卻突然停下嬉笑打鬧的步伐,轉過頭來百思不得其解的盯著她的背影良久。
「這真是……暴殄天物啊……」長長的歎息發自矮個子。
高個也用力點頭,可眼睛瞬也不瞬的瞧著小春轉進另一條小徑,才不捨的收回視線。
一對哥倆好居然學西子捧心望向蒼天。「天老爺是公平的。」
「那麼美麗的小蠻腰跟頭髮引人遐思,卻長了張那樣的臉,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每次看見小春都覺得好可惜。」
美人之所以珍貴就因為稀少,要是滿街都是絕代佳人,那跟青菜蘿蔔有什麼分別。
「覺得可惜,要不然你娶她唄,我們這些好朋友會幫你豎個長生牌位,保佑你長命百歲,仙福永享。」
很標準的死道友不死貧道。
「仙福?我沒自信每天抱著那張臉睡覺。」
會作惡夢,惡夢過去容易短命,他可是還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呢。
「你要死了!這些話絕對不能讓木蘭先生聽到,小心你哪天又腹瀉下痢,他加巴豆給你進補。」
「你以為我像你沒長腦子喔,這裡誰不知道木蘭先生護她護得緊,說也奇怪,像木蘭先生那樣的美人怎麼有小春那樣的妹子?」
高個趁著身材之便用力的給矮子「巴」下去。「一個像爹,一個像娘,你真是蠢得掉渣啊。」
轟然大笑爆了出來……
聲漸遠,粗魯的男人說笑而去,他們以為小春不會聽到這些閒言閒語,但是,她就是聽見了。
那麼大嗓門,說的是哪門子悄悄話吶。
不過一件事情要是重複的聽來聽去實在很難有什麼感覺。
她不在意,比起以前,她喜歡現在這張面皮。
碾玉坊的人個個豪爽直接,講話雖然直來直往,比偽君子要可愛多了。
由小院的後門跨進小廳然後到了店面。
後面是玉器作坊,前頭是八寶齋古玩鋪。
有自家玉作坊作後盾,八寶齋的生意在蘇州是第一把交椅,而負責鋪子生意的是木蘭。
她呢,當個跑腿的副手,一直很心滿意足。
「木蘭,我跟你說喔,馬隊從葉爾羌運來一塊重達千斤的玉料,你要不要去看看,我想你會喜歡的……」話珠子還在舌尖滾動卻戛然終止。
她的聲音不再如珠玉圓潤,就一般女孩的嗓子,平平無奇,既不特別好聽也不粗嘎就是了。
待客的酸枝木桌放著兩杯茶,嗯,是好茶,木蘭難得把他的寶貝紫尖白毫拿出來款待客人呢。
圓凳上一個只消看背影她也能猜得出來的人是木蘭,另一個肯定是貴客了。
她屈膝福了福,也不正眼瞧人,轉進小櫃檯裡拿起放在櫃架上的白玉筆洗,用皮革慢慢的摩擦。
她埋頭,一頭青絲垂落在頰旁,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姿態有多嫵媚動人。
那位貴客瞧得雙眼發直,得非常用力的擰過頭來才能平復瞬間又忘記呼吸的感覺。
他把面前的茶水一口喝光。
「你能採到這塊玉料,真是不容易。」身穿藏青色素袍子的木蘭像是完全沒看到客人的失態,嘴裡慢悠悠的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也動手替空了的茶碗續杯。
「呃,你說什麼?」他的從容不迫到哪去了,怎麼好像糊的紙人碰到水一下就散了架。
木蘭的丹鳳眼有趣的覷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小春,笑慢慢浮上他的唇。
「我說幾年過去,你不僅人長高了,製作玉器、品鑒古玩的能力也一日千里,這次又買下葉爾羌玉河的使用權,我想再過個幾年可要打遍天下無敵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