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仲勳硬著頭皮嚥下。「美味,但我想先用早膳。」隨即把茶杯還給銀喜。
「等你把那些活兒都忙完再用早膳。」她指著那一片紅薯田。
「那些?」那片菜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得小心那小心這的,怎麼快得了。
「快點,挖完了之後還得趕緊平鋪曬日,紅薯葉也得要分莖插水。」杜小佟有條不紊地指派他今日的工作。
藺仲勳忍著滿嘴辣味,將惱意化為唇角的笑。「……好。」
順她讓她,反客為主的時機指日可待。
第3章(2)
這麼點工作,他壓根沒看在眼裡,只是不習慣被人差使,但為了即將到來的調教大業,他咬緊牙根,照著她的吩咐,將挖出的紅薯鋪到後院,再見她拿剪子將修剪過的紅薯莖一一分類,有的插進水桶裡,等著再栽植,有的則是剪成一段段泡進水裡。
等他將紅薯莖都泡進水桶,走出廚房旁的小竹棚,就見她提個小籃,站在籬邊的樹下,拉著樹枝像是在找什麼。
他湊近一瞧,才發現這樹上竟結著一顆顆青色或紅色的果實。
那果實像一顆顆的小卵集結而成,怎麼看都覺得不討喜,可偏偏她就像是在觀賞那些噁心的果實。
「小佟姊,該吃早膳了吧?」他走近,故意問著。事實上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該是用午膳的時間。他向來捱得住餓,只是故意跟她討飯吃,想再嘗嘗霜雪米。
「銀喜和燒餅油條已經在準備午膳了。」她神色不變地道。
「燒餅油條?」
杜小佟哪裡會解釋,纖指就朝廚房的方向一指。
藺仲勳瞪著她的手指,其實他早已經發現她有一雙非常……粗糙的手,雖說指長而纖細,但指上皸裂破皮得嚴重,甚至還泛紅髮腫。
聽銀喜說,她是三年前賣身葬父時,被杜小佟給買回的,兩年前她又從城裡帶回四個小孩,而此刻正在廚房裡幫忙的兩個孩子,看起來約莫十歲上下,是對雙生子,其餘兩個,昨兒個他瞧見了一個,另一個至今都還沒瞧見。
說來杜小佟這個女人也真是古怪,為人淡漠,看似無情,怎會好心地帶孩子回家照養?莫非是替將來打算,想說把這幾個小孩帶大,往後就仰仗他們?
但就算如此,也沒道理把所有農活雜活全都一手包,把那幾個孩子養得嬌貴。
「你在看什麼?」正在查看是否有轉成黑紫色的桑椹,但旁邊的視線實是教人討厭的纏黏,好似她走到哪,他的視線便跟到哪。
「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他隨口問著。
杜小佟不著痕跡地歎口氣。「當然可以,一兩少爺。」看來他真是出身名家高門,要不怎會連桑椹都不識得。
「是嗎?」他隨手挑了顆青色的桑椹丟進嘴裡。
「你!」他動作快得教她阻止不了。
「不過是一顆果子,總不會連一顆果子都……」話到一半,藺仲勳發不出聲。
杜小佟看著他攢眉閉眼的動作,忍俊不住地笑出聲。這是哪來的呆子?這兒明明就有紅桑椹,他偏挑了個青的……
那脆亮如銀鈴般的笑聲,教他猛地張眼,就見她笑得水眸柔媚,無一絲嘲弄諷刺,是純粹的笑意,猶如春日的清風,拂過週身,勾動他的心弦。
「吐掉,青的不能吃。」見他像堅持要將青桑椹嚥下,她不禁好心地提醒他。
藺仲勳二話不說吐掉,滿嘴的酸澀教他不住地以舌勾舔唇腔。
「你為什麼不早說?」他皺著眉,不是覺得被擺一道,而是這酸澀像是沁入嘴裡,怎麼也去不掉。
「你沒問。」她被他皺眉瞇眼的神情給逗笑。
「我……怎麼知道這還有分能吃不能吃的。」他不過是沒嘗過,想嘗鮮罷了。
「上頭那個,已經紫到快發黑的那個,那種就能吃。」她好心地指著樹梢上的成熟桑椹。這桑樹不算太高,可問題是她身形嬌小,有些長在樹梢上的,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熟爛,教她不捨極了。
藺仲勳卻瞪著她籃子裡的紅桑椹。「這才是能吃的吧。」她摘下的肯定就沒問題。
同樣來不及阻止,他已經飛快地拾起一顆丟進嘴裡,杜小佟眨了眨眼,瞅著他皺眉別開臉,她再一次忍遏不住地逸笑出口。
那難得的笑聲引來在廚房忙活的銀喜和燒餅油條,三人面面相覷,兩個孩子就要上前,銀喜趕忙拉著兩人,不許他們去打擾。
就她所見,她真的覺得小佟姊和一兩很配,而且一兩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是定在小佟姊身上,要說他無意,那可是自欺欺人了。
「你採這些不能吃的做什麼?」藺仲勳吐掉嘴裡酸到發麻的桑椹,認為這是她的惡整手段。
杜小佟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桑椹熟得很快,所以我先挑一些紅的摘下曝曬,往後可以煮茶,誰要你……」這人真是天生多疑,明明就跟他說了要挑紫黑色的,他偏是不信,非得吃苦頭。
她笑露編貝,水眸柔媚凝光,那笑意融了那張總是冰冷的俏顏,彷彿注入了生命,整個人鮮活了起來,在藺仲勳眼前,像個真實的存在……
她一直是存在的,但在此之前對他而言,她只是解開謎團的一把鑰匙。
現在,她是個人,是個嬌媚的姑娘。
他不語的注視教杜小佟斂去笑意,有些赧然地輕咳了兩聲。「午膳快好了。」她有些羞赧,不敢相信自己竟笑得這般忘形,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這般笑過。
「等等,你確定這個真的能吃?」藺仲勳長臂一勾,拉下結著果實的樹梢。
「你自個兒試。」她板起臉,彷彿剛剛的笑容不過是錯覺。
正當她要繞過他身邊,一顆紫桑椹不由分說地塞進她嘴裡,她嚇得退上一步,正要怒斥他無禮時,就見他也摘了顆丟進嘴裡,眉梢一揚,彎唇勾抹出笑意。
「原來是這種滋味……」他嚼著,嘗到滿嘴的酸甜。「欸,這些紫色的要不要摘?」
「……摘吧。」
藺仲勳長手長腳,她摘不到的,他只要稍微一躍,就能拉下樹枝,將上頭的桑椹全都摘了下來,不過一眨眼,樹梢上的紫桑椹全教他給摘下,將她的小提籃裝得滿滿的。
她看著他,覺得他好似手一探就可以構到她永遠抓不到的遠處。
一回頭,她見他揚開笑意道:「好像差不多了。」
杜小佟驀地回神,暗惱自己怎會看他看得出神。「嗯,就這樣吧。」
「其它的大概什麼時候會變紫色?」他隨口問著,發現每棵樹上都結實縈縈,心想這桑樹倒也挺會結果實的。
「看天候吧,大概可以收到六月。」提著提籃,她走向廚房,莫名的心慌。
「六月?」他微詫,走在她身旁。「那還真不錯,這東西能不能賣錢?」
「這不能賣錢,除非曬成干或做成蜜餞,但我不懂怎麼做成蜜餞。」她眉頭微皺,垂斂長睫,緩緩吐納,想將心頭那異樣的悸動撫平。
「是嗎?那麼我可以多吃點吧。」
「可以啊,你就三餐都吃桑椹如何?」她沒好氣地道。
「那可不成,我肚子可是餓得慌,我要吃飯。」他要吃霜雪米,而且要一大碗。
藺仲勳在廳裡坐下,看著那張用幾塊木板釘製成的長桌,燒餅油條就端坐在一旁,另一名大約五六歲的孩子,同樣規規矩矩地端坐著,而他也很規矩,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眸子來來回回地掃視。
在重複數遍之後,杜小佟終於走進廳裡,輕聲喊著,「可以吃了。」
「謝謝小佟姊。」幾個孩子捧著面前的碗大快朵頤起來,唯有藺仲勳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碗。
「你不是餓了?」杜小佟掃了他一眼,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飯呢?」他橫看豎看都不認為眼前這一碗裝的是白米飯。
長桌上共擺放六個瓷碗,六雙竹筷子,其它的,什麼都沒有。
杜小佟拿起竹筷子夾起紅薯餵著那五六歲的娃兒。「餃子,跟他說,這是什麼。」
「紅薯。」餃子咬了一口,圓潤的小臉笑得好滿足。
「……我要吃飯。」
「沒有米。」
「怎麼可能?」戶部採購的是二月冬米,而且量不是挺大,他不相信她這兒沒有存糧。
「賣了。」杜小佟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著餃子,分了點心神看向燒餅油條。「油條,吃慢點,燒餅,別再把湯灑出來。」
「好。」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應著,對她是絕對的服從。
藺仲勳冷眼看著這一幕,沒忘了未完的話題。「你不可能用紅薯養這些孩子吧?」
至少要有菜有肉……吃這什麼鬼東西。
「吃紅薯有什麼不好?世道不好,吃得飽就好。」
「世道不好?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近來可沒什麼天災,更無外患,哪來的世道不好?」
「一兩少爺,你這話聽起來十足的少爺口氣,不懂民間疾苦,自個兒家底深厚,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杜小佟歎口氣,取出手絹替餃子拭去唇角湯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