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恨恨想著的瞬間,一道劍風刮上臉,桂英華猛地回神,劍刃如電似地朝他的臉劃下,他要避開已是來不及——
鏗的一聲,另一把劍橫在他額前,擋下這致命一擊,桂英華死裡逃生面無血色,雙眼發直,不住地望向那張笑得邪魅的俊臉。
「發什麼愣,桂都統?」藺仲勳笑瞇了深邃黑眸。
「……皇上恕罪。」桂英華吶吶地喊道。瞧瞧,當朝皇上生得如此俊魅無儔,又文武雙全,在朝上更是馭下有術,將百官整治得服服貼貼,要是皇上的心性能再正直一點,必定是王朝百姓之福,可偏偏他心就是歪的!
「英華,退下。」擋下一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單厄離。他面貌端正,皮膚黝黑,但那雙沉穩黑眸像凝聚了天地正氣,眉宇間噙著一抹不怒而威的英氣。
桂英華應了聲,隨即退到一旁。
「皇上,時候不早了,也該回殿用膳了。」單厄離將劍遞給身後的禁衛。
藺仲勳哼了聲,隨手把劍拋給桂英華。「朕何時用膳,輪得到你置喙?」
桂英華雙手抱著劍,驚愕於這把紫砂劍竟是如此沉重,不敢相信皇上竟能單手舞得虎虎生風。
紫砂質實且硬,重量自是不在話下,宮中禁衛操演用的是十斤重,但這把劍他掂量著該有二十斤重……二十斤重的紫砂劍砍出的力道自然較重,但也得持劍之人有足夠臂力才使得動。
皇上確確實實是個真男人,就可惜心是歪的!桂英華不知道第幾次扼腕。
「皇上,先喝口茶吧。」福至手一揚,身後的宮人立刻遞上熱茶。他掀了掀蓋,確定了溫度才遞到主子面前。「微溫羽露,正是甘潤,皇上嘗嘗。」
藺仲勳接過手,嘗了一口。「還不是老樣子,沒什麼新味。」將茶盅遞回,他朝御天宮的方向而去。
「不過今兒個御膳房替皇上備了新菜色,聽說是戶部剛從民間採買的霜雪米,肯定會讓皇上讚不絕口。」皇上要是沒有讚不絕口,那就是御膳房該死、就是戶部該死,他會負責好生料理。
「不都是千篇一律。」藺仲勳半點興味皆無。
「要真是如此,就是戶部誇大,屆時奴才會好生整治。」福至噙笑亦步亦趨跟著。
後頭幾步的單厄離和桂英華,聽了滿臉不以為然。
福至是大內總管,想要插手戶部,太過逾矩。
藺仲勳哼笑著,俊美如玉的面容噙著一股邪氣。「阿福,你可知道朕為何如此提拔你?」
「自然是因為奴才可以為皇上分憂解勞,而最重要的是——」福至頓了頓,不知為何回頭看了桂英華一眼。「奴才長得順皇上的眼。」
「沒錯。」藺仲勳不知為何也回頭睨了桂英華一眼。「你要是長成那模樣……朕早就把你埋了。」
常在他跟前晃的人,自然要入得了眼,所以一直以來,他挑選的宮人較往常嚴格,而能夠常在他面前出現的官員,就唯有單厄離,其他一干老傢伙有要緊事,也只敢將折子遞給首輔,不敢直接找他面談,因為只要長得太不順眼,他自有法子讓對方徹底消失。
至於單厄離,乃是因為單厄離身上那股正氣,還有那打從骨子裡生出的忠義之心,教他費盡思量調教依舊不改變,終於放棄。
單厄離是空前絕後的那一個人,所以他決定好好珍惜,否則往後他還有什麼樂子可言?像阿福,已經被他調教成像是另外一個自己了,要不是他太諳察言觀色,那俊白面容太順眼,有時他還真有衝動把他埋了。
「慶幸的是奴才長得還不差。」福至躬著身陪笑道。
跟在身後的桂英華在藺仲勳踏進御天宮後,忍不住抓著上司問:「頭子,我是長得如何?」
單厄離一雙飛揚的濃眉微攢,思索片刻道:「人樣。」
「……」啊不然他是鬼喔!
御天宮內朝南三座主殿,中央為早朝所用鎮天殿,右側是舉行宮宴的儀天殿,左側則是議政的奉天殿,可事實上這三大殿已空置二十四年,皇上登基以來就不曾早朝,就連封後迎妃都不曾踏進過三大殿,朝中無官員敢吭一聲。
藺仲勳慣於待在三大殿後方的毓賢殿和廣福殿,而眼前,他人就在廣福殿內看著長几上十來道膳食。
他喜肉,餐餐必定有葷,素菜則是能少則少,所以御膳房備來的膳食,素菜向來是點綴用的。然而,再怎麼精緻的珍饈美饌在吃過了幾千幾萬回之後,也會從驚艷變成食之無味,不過眼前這碗白米飯,倒是挺吸引他注意。
米飯晶瑩剔透,如霜似雪,取名為霜雪米,倒是壓根不為過。與嵌金白玉薄瓷碗相襯,顯得粒粒生輝透光,光是用看的,就教人食指大動。但他只是動也不動地瞪著那碗飯,淡然無波的面容底下,藏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驚詫。
「皇上?」福至小心翼翼地察看他的神色。此刻,就連他也摸不透藺仲勳望著碗發愣,到底是為了哪樁。
就他所知,皇上對米食極為講究,有時光是看一眼,不合意便撤下,要是合意便嘗上兩口,如今他的臉色教人猜不出心思,更是難得地怔忡起來,令人玩味。
「阿福。」藺仲勳低聲喚著。
「奴才在。」
「去查查這霜雪米是戶部上哪採買的。」吩咐後,他端碗嘗了一口,那米飯入口軟嫩卻又不失嚼勁,米食特有的淺香在口中泛開,嚥下後在喉間綻開甘味,是他不曾嘗過的好滋味。
「奴才遵旨。」儘管福至有滿腹疑問,但只乖乖領命。能夠在宮中存活,甚至一躍成為皇上跟前的紅人,自然是因為他謹遵分寸知進退。
福至領命離開,待藺仲勳回過神,才發現一碗飯竟沒配上什麼菜餚,便已教他扒光。太不可思議了!
藺仲勳瞪著飯碗不語,身旁兩列宮人見狀,心中駭懼,無人敢向前詢問是否再多添一碗飯,只能靜立一旁,等候差遣。
眾人以為藺仲勳龍顏冷肅,像是暗凝殺意,可其實他不過是太過震驚、太過難以置信,只因,這不該出現的東西莫名地出現了!
也許,這一丁點的線索還不足以證明什麼,但他卻已經篤定背後的人,必定可以讓他跳脫既定的命運。
第1章(2)
等了半晌,福至快步踏進廣福殿,獻上打探來的消息。
「啟德鎮的杜氏寡婦?」聽了,藺仲勳啟口低聲重複。
「正是。」福至邊說,邊用餘光瞥了矮几,察覺他從頭到尾只用了那一碗飯,其他菜餚幾乎沒動,就連那道他最偏愛的開陽燒肉也只夾了一塊。不著痕跡地正色,他又繼續道:「這杜氏寡婦原是城北外秋桐鎮貧戶之女,十一歲被賣進了京城小富戶王家當童養媳,想藉此沖喜,豈料十六歲丈夫去世,而後她就被休了,遷到城南郊外的啟德鎮,買了兩畝薄田,自個兒耕種為生。」
藺仲勳濃眉微揚。「自個兒耕種?」
「照戶部的說法是如此。」
「這倒是特別了。」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在矮几上輕敲著。
「確實是如此,不過許是她出身農家,所以對耕作不陌生。」
「家裡沒有男人或其他幫手?」
「聽說只有幾個孩子。」
「幾個孩子?」
「聽說是因兩年前南方大旱流浪至京城的孤兒。」福至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行事向來謹慎,又善於揣度皇上心思,所以把關於霜雪米的事給問個周詳。
「喔?」會收留孤兒,那就意味著她本性良善。「不過戶部怎會跟杜氏採買米糧,這線究竟是怎麼牽上的?」依他對戶部的瞭解,要是沒有某種程度上的好處,是不可能和名不見經傳的小戶農家牽上線的。
「聽說是因為兩年前南方大旱,元氣大傷,昆陽城盛產皇上最偏愛的珠羅米至今還栽植不出,而原先屯在宮中的珠羅米兩個月前就沒了,皇上還因此大發雷霆。」
藺仲勳神色慵懶地斜倚在錦榻扶手上,想起他確實下過最後通牒,要是戶部採買不到他合意的米,他就打算讓整個戶部大搬風。
「所以戶部的人就上城裡的各家酒樓食堂尋找,適巧在一家小食堂裡嘗到了這霜雪米,才循線找到杜氏。」
藺仲勳垂眼不語,狀似沉思。
福至恭敬候在一旁,一副溫順謙遜的斯文姿態。
「阿福。」良久,他開了口。
「奴才在。」
「城裡買賣農具的鋪子在哪?」
饒是跟在他身旁二十年的福至,一時間也跟不上他轉得飛快的心思,但還是據實以報。「奴才可以找人問問。」
「盡快。」
「奴才馬上派人查探。」福至太清楚他的性子,只要他一提到快,那就代表他立刻就要得到答案,這事自然拖不得。
福至趕緊派人查探農具鋪子,約莫兩刻鐘便傳回消息。
「皇上,城裡頭總共有三家農具鋪子,兩家位在西市的春禾街和瑞水街,一家則是在東市的晏和街,而杜氏寡婦較常去的則是春禾街的陶家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