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這裡的側目就會比較少嗎?
他真的很想吼叫,順便剖開這個大少爺的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
對啦,這是你的地盤,他們不敢議論你大少爺,可我的立場你有沒有想過?!
他惱怒得連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轉身故作忙碌,最後索性躲進倉庫裡,清點那些一點都不急的庫存表。
嚴君離歎了口氣,跟上前去。
「我考慮了很久,你十八歲生日過完,就算是成年了,總要送點什麼給你。你現在住在外面和別人合租房子,凡事都不方便,我留意過,你室友不太注重生活細節,你又是個有潔癖的人,如果你堅持要住外面,那這部分我來處理——」
「我不要!」聽懂了話中意涵,不等對方說完,便尖銳地拒絕。
「小恩——」
留意到周圍有意無意飄來的打探目光,他更覺無地自容,當下口氣也硬了起來:「你有錢是你家的事,我要怎麼過日子我自己會負責,不關你的事。」
嚴君離望住他,好半晌,沉沉地開口:「你很想否認我們的關係嗎?」
「我們哪有什麼關係?」他一時嘴快,衝出口後才驚覺對方變了臉色。
「沒有……關係?你是這樣想的?」
這句話很傷人,看嚴君離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同事似有若無飄來的探究眼神,讓他硬著頭皮,不願把話收回。
「……好,我知道了。」嚴君離似有若無地點了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而後,沒再多說什麼,輕巧地轉身走開。
……生氣了嗎?
還是……他說話真的太過分?他看嚴君離好像難過得連說話都沒什麼力氣……
那一刻,他竟感到一絲驚慌,怕嚴君離再也不理他,衝動地想追上去。
可是——轉念一想,又硬生生定住腳步。
混蛋!他幹麼要不安?明明就是這位大少爺不懂得看場合說話,不然他是能怎樣?眾目睽睽下跟他一起出櫃嗎?要白目也不是這麼搞的。
可想而知,今天以後,流言會更加滿天飛。
「……」一連串髒話在嘴裡含糊地滾過一圈,忿忿地丟庫存表發洩。
第4章(2)
那天之後,他沒過去,嚴君離也沒再來找他,默默地僵了一個多月。
他很煩躁,太多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一件讓他心情惡劣多一點。
這一天,他工作排休,想說有一陣子沒回家,本想回去看看。誰知,才搬出來多久而已,他的房間已經變成儲藏室,姊姊一直抱怨房間太小,媽媽安撫了兩句,答應她過一陣子有空就處理重新裝潢的事宜……
當著他的面討論如何處置他的房間,當他是空氣嗎?
回家吃那頓飯,讓他心情更加惡劣。
這個家,完全沒有他立足的空間。
他食之無味,隨口敷衍了兩句就走人,臨走前,母親仍是不忘陳年老詞,要他當心點,別得罪嚴君離,否則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了。
明明每個人都有手有腳,養活自己究竟有什麼難?為什麼要攀附著別人過活?尤其是犧牲掉一個兒子來做這種事,他們都不覺得對不起他嗎?
父親沒有生意頭腦,他是知道的,祖父將家業交到他手裡,沒幾年就虧損連連,到後來攀上了嚴家,索性更是連用腦都懶了。
父親在外頭養女人、母親奢華度日,該怪他們沒有廉恥,還是怪嚴君離寵壞他們?這種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因果問題糾結了十多年,依然無解。
或許自己也有點心存報復吧,既然這是他們唯一在乎的事情,那他倒還真想看看,他真與嚴君離鬧翻,那一家子的表情會有多精采?
他買了兩手啤酒回家,剛好兩名室友也在,湊在一起喝茫了,平日根本不可能說的話全都不受控制由嘴裡冒出來,宣洩積壓了滿肚子的鬱悶。
「他馬的!我又不是出來賣的!」不爽地捏扁空瓶,丟進垃圾桶,再開一瓶繼續灌。
「喂,該知足了好嗎?起碼你的金主長得人模人樣,年輕俊俏又多金,這種貨色走在路上是一堆人排隊倒貼搶著要。」
「那你去啊!歡迎你去巴著他!」說這什麼風涼話,根本不懂他尊嚴飽受折辱的痛苦。
「喂,你認真的啊?這麼無所謂?」
「我為什麼要有所謂?」
「他對你不錯啊,我以為你對他多少有點感情,只是現在在氣頭上而已。」
嚴知恩手一頓,仰頭灌光啤酒,也不知在遲強什麼,嗆得狂咳嗽,一張臉脹得通紅,揚高了音量,粗聲粗氣吼道:「白癡!誰會對他有那種感情,說幾百遍了,我不是Gay!他自己變態就算了,幹麼把我拖下水!」
他的聲音很大,大到鐵門外的嚴君離都聽得一清二楚。
站在外頭,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按下這個門鈴。
他不知道這是小恩的真心話,還是純粹醉後胡言亂語,抵靠在牆邊,一句、一句地聽,心頭苦不堪言。
他一直不曉得小恩是這樣看待他的,覺得這樣的關係很恥辱、覺得變態污穢、難以接受。難怪這陣子,總覺得他在逃避、掩飾什麼。
與其說生氣,其實更多的是難受,原來小恩心裡承受這麼大的壓力,卻什麼也不跟他說。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從來都不想讓對方難堪,更不希望,自己只是小恩心裡的一個污點、一個欲抹之而後快的羞恥紀錄,若早知小恩是這樣想的,他會退開,給對方更寬廣的空間,自由地呼吸。
難怪他會說——我們沒有關係。
難怪他什麼都不要,原來他真正要的,是嚴君離這個人能離他遠遠的,還他一個正常生活,戀愛、結婚、生子,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平凡人生。
他懂了。
小恩表現得那麼明顯,怎麼可能不懂?
現在的小恩,不需要他。
他的存在,只是帶給對方難堪、痛苦罷了。
他閉了下眼,努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壓下心頭浪潮,讓自己看來沉靜如昔後,才舉起手按下門鈴。
裡頭的喧鬧聲停止,接著似乎是撞到櫃子的聲音,沒多久,已有六分醉意的嚴知恩踩著虛浮的腳步來開門,一見到門外的他,整個人呆住了。
「你……怎麼……」嚴知恩結巴了。
回想自己剛剛說過多少混帳話,愈想,就愈心虛。
他……聽見了嗎?
「這陣子天氣轉涼了,整理一些比較保暖的衣服給你送過來。最近日夜溫差比較大,出門一定要記得帶外套,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就……這樣?
看著他將手中的行李袋遞出,轉身就要離去,嚴知恩一時衝動,吼道:「你明明就聽見了,幹麼裝沒事!」
溫潤的嗓音、平和的態度,就跟往常一模一樣,可是他才不信嚴君離剛來,一個字都沒聽到!
已走到電梯口的嚴君離定住,回眸道:「你今年的畢業典禮……還希望我去嗎?」
沒想到他會突然天外飛來這一句,嚴知恩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呆呆地。
往年,他的畢業典禮,家長席坐的永遠是嚴君離,但是現在都什麼場面了,還有心情想他的畢業典禮?!
「如果我說要,你真的會來?」幾近挑釁地,他挑眉反問。
「會。」嚴君離連猶豫都沒有。
「……」嚴知恩無言瞪他。
為什麼都這樣了,他還可以心無芥蒂出席他的畢業典禮?
剛剛那些話,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深受羞辱,嚴君離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懷疑,這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生氣!
至少,在他記憶裡,從來沒見過嚴君離真正為了什麼事與他過不去。
嚴知恩撐著有些暈眩的頭,或許是酒精吞噬了理智,一股子叛逆全被激起,當下只想和他卯上,非逼得他變臉,於是口不擇言——
「你知道,我現在巴不得和你撇清關係,根本就不希望你來。」
嚴君離定定凝視他:「我知道。」
「那你幹麼還來?我都說跟你沒關係了,你還管我冷不冷幹麼?犯賤嗎?」
「這是兩回事。」
你排斥我,跟我要不要關心你,是兩回事。
嚴知恩聽懂了。
一股氣上來,他探手扯住對方手腕便往外走,打定主意今天與他耗上了,就不信這個人永遠沒脾氣。
他承認這有遷怒成分,將在家裡受的鳥氣轉嫁到嚴君離身上。反正這是他最後的價值了,那他就徹底和嚴君離撕破臉,再也不當誰的利用工具,其餘會怎樣都隨便,他不在乎!
「小恩——」
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敲得他頭疼欲裂,皺著眉不知該如何勸眼前這個埋頭努力增加體內酒精濃度的人。
「不要喝了,我們回家——」
這間三流酒吧,出入複雜,什麼龍蛇混雜的人都有,他待得極不自在,只想快快將人帶回去,以免出事。
「家?」嚴知恩扯唇,極盡諷刺:「你有,我沒有。」
嚴君離沉默了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發生什麼事,只是真正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