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前一刻還說不在乎身份,只想為對方撐起一半的人生重量,下一刻就決絕地一刀兩斷,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他這臉會不會翻得太快?嚴知恩一時思緒打結,反應不過來。
「這不是你要的嗎?我現在成全你,再也不會有人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談幾場再也不會被側目非議的戀情、享受你要的自由,我再也不會去干涉你的人生。」
被人話這麼一堵,嚴知恩不附和好像也不對。
一直以來拚命抗爭旁人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他真的自由了,嚴君離超配合的,就像他說的,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將一堆不符合自己意願的諸多期望強加在他身上,命令他非得對嚴君離好……
他可以做自己。
他可以離這些鳥事遠遠的。
他再也不用去承受非愛嚴君離不可的壓力。
可是……為什麼沒有很開心的感覺?
「你的傷……」怎麼說他都得負絕大責任,現在人還躺在醫院,他若置之不理、轉身就走還是人嗎?
對吧?是這樣吧?他只是良心不安。
「已經沒有大礙,再調養一陣子就好。再說醫院有專業的醫療團隊,你也有你該過的生活,來了也沒用。」
嫌他沒用礙事?好,這是他自己說的!
嚴知恩咬牙:「這事是你說了算嗎?你哥哥們呢?別你前一刻說要放我走,他們下一刻又來找我麻煩。」
「我會跟他們說清楚,是我倦了,我不要你了。」
胸口悶得像有誰狠狠掐住了心臟,一股煩躁感隱隱竄動,讓他臉色陰沉得像鬼。
嚴君離見他神色陰晴不定,悶著不應聲,復又問:「還是,你不想走?」
「……鬼才不想走,我想得要死!」他惱羞成怒,反駁得極迅速,不自覺揚高音量,彷彿那樣便能加強說服力,掩飾自掌嘴巴的狼狽:「我是怕你反悔,害我白高興一場!」
嚴君離垂眸,種容略現疲憊,聲嗓輕如絲縷:「我既然說出口了,就會完完全全抽離你的生活,這點你可以放心。」
「……」還能說什麼?嚴知恩張口、閉口,發現腦袋空白一片,擠不出一個字來。
他是很不爽、他是把不滿發洩出來了沒錯,可是、可是……當嚴君離冷冽地別開臉,再也不看他時,他卻覺得一腔惱悶。
「我——」
正欲張口,嚴君離先一步截斷:「如果沒其他的事,這個承諾可以立即生效。」
意思是,要他快點滾蛋就是了?
誰稀罕!他從來都沒有巴著嚴君離不放,是對方一廂情願自己送上來的,不是嚴君離不要他,是他不要嚴君離,他沒有被丟棄,沒有!
「大恩不言謝,我立刻走!」
「小恩——」
他腳下一頓。
是怎樣?病房門都還沒走出去就反悔了,信用有這麼薄弱?
「自己保重,以後,我再也顧不到你了。」
「……」他莫名一陣惱怒:「要你多事!你別來招惹我我就會好得很!」
開了門,驚見嚴君璽就站在病房外,該聽到的八成也沒少聽,這種情況下也沒必要顧什麼禮貌了,直接臭著臉擦身而過。
「二哥,我的蚵仔煎呢?」
「最好你真的想吃!」看來嚴君璽沒笨到中招,只是順著他而已。
裡頭傳來嚴君離的輕笑聲。他被那過度愉快的笑聲惹毛,甩上病房的門,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身後的病房內,離手的書本掉落地板,嚴君離臉色灰敗、眉心蹙凝,艱難萬分地喘息。
臭小鬼!
嚴君璽咬牙暗咒,不爽至極,又沒辦法對最親愛的小弟擺臉色,只能沒轍地抱怨:「就會在臭小鬼面前逞強,怕他自責就不怕我們難過?」
「對不起,二哥……」他又讓家人為他擔心了,他的力量很小,只能顧一個人:「真的對不起……」
「別說了。」嚴君璽看了,心痛得不能成言,默默撐住他虛軟的身體,將枕頭及病床高度調整到最舒適的狀態,再按鈴請來醫護人員,回頭想再調整點滴瓶上的止痛劑劑量,不經意瞥見,自緊閉雙眼逸出的兩行濕淚,迅速隱沒在枕間。
……臭小鬼,我們梁子真的結大了!
剛離開醫院時,嚴知恩承認自己心情極壞,也不知道在杜爛什麼,就是莫名地悶。
大概是因為,嚴君離說——「我倦了,不要你了」的口吻與神情吧。
那麼乾脆,那麼淡然。
迫不及待地,要趕他走。
任誰被這樣棄如敝屣,滋味都不會太愉快的,無論那是不是他要的。
一股氣悶在心裡,他惱怒地想——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就不要後悔。
他不想被看扁,一直以來,所有人總以為他不能沒有嚴君離,但其實,他並不是溫室裡的花朵,處處都要仰賴嚴君離,就算什麼都沒有,他也可以一個人把日子過得好好的,他會證明給所有人看。
剛開始,腦袋空閒下來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不知道——嚴君離傷勢復原得如何?猶豫要不要再去一趟問問情形。
但是很快地又告訴自己,嚴家有的是錢,住的是VIP病房、請的是最專業的醫護人員、還有四個把他疼進骨子裡去的兄長,怕沒人照料嗎?人家都嫌他礙手礙腳了,他幹麼去惹人嫌?
他正常地上課、打工,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不知不覺又一個月過去。
與嚴君離專用的那支手機,每天都處在收訊滿格、電力充足的狀態,但是它一次也沒響過。
這一天,母親難得來找他,他還在思考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八成氣象異常,居然能勞駕母親又是探視、又是送雞湯的,他從搬出來到現在,她還是頭一遭來呢!
廢話也沒拖拉多久——基本上他們也沒什麼家常可話——母親就直接切入正題,要他別要性子,乖乖去向嚴君離道歉,他們家不能失去嚴家的庇護。
是你們不能,不是我不能。
他在心底冷嗤,卻沒有反駁,只是淡淡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拒絕的代價,是挨上母親一巴掌。
母親怒而離去後,他呆坐在客廳,然後像是逮著了誰的小辮子,用著自己都無法形容的迫切,衝回房撥了那個一直滿格、卻始終沒有動靜的手機。
電話那頭接起,卻是一陣靜默。
有些放空的腦袋,依稀想起,以前都是怎麼開頭的?
好像是對方會用溫暖的嗓,問他——吃過了沒?
或者是——「你在哪兒?」、「在做什麼?」、「昨晚睡得好嗎?」
被母親這一攪,他還沒吃晚餐,昨晚也沒睡好,頭有點痛,但是另一頭始終靜默,什麼也沒說。
他有些煩躁,開了口:「嚴君離,你幹麼不說話?」
「……有事嗎?」
有事嗎?有事嗎!有事嗎?!他聽得悶火直燒,沒事也變有事了!
「有!我媽剛才來找過我。」他口氣很沖。
「她昨天也打過電話給我,但我拒絕她了。」
難怪:「這就是你要給我的自由?嘴上說要放,卻只是換個手段讓別人來對我施壓?!」
「……你希望我怎麼做?」
「事情是你起的頭,你得負責收尾。」
另一端沉默了下:「好,我會處理。」
接著,又是一陣無限蔓延的沉寂,靜得……他頭愈來愈痛了。
然後,對方再次啟口:「還有事嗎?」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對方便道:「那我掛了。」
他才張口,另一端已經斷了訊。
以前,隨便一通電話都能說上一個小時,也沒刻意聊什麼話題,就一些瑣碎的家常事,而剛剛,嚴君離從頭到尾只說了三十九個字,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好一個無話可說!表達得夠淋漓盡致了。
他將手機扔到床角,忿忿地想——我也沒有要跟你說什麼!
第6章(1)
學期結束了。
這其間,大概又過了三個月吧,他和嚴君離真的一次都沒有聯絡,那天扔到床角去的手機,除了默默撿回來充電,又再度扔回原處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作用了。
他是不知道嚴君離跟他家裡是怎麼談的,反正父母都沒再來煩過他,讓他過了好一段清心不受打擾的日子。
等待畢業典禮的那幾日,他看手機的次數變得頻繁,撿回來又扔出去、扔出去又撿回來,週而復始,連他都覺得自己像白癡一樣。
那支手機,還是一直沒響。
畢業典禮那天,他注意力一直很不能集中,老是飄掉。好歹自己也在受獎名單裡,卻分心到連該上台都不知道,還要旁邊的同學提醒。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是在留意親友席。
嚴君離沒來。
從小到大,他的畢業典禮,那個人從沒缺席過。
他成績一向不錯,國小領縣長獎,那個人,是在台下拍掌最用力的,滿臉儘是以他為傲的神情,光是這樣,就讓他的情緒很滿很滿,足以抵過父母連他畢業典禮哪一天都記不住的失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