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嫁進王府的表現,他便明白葉茹觀不足為懼,況且對於葉府而言,她不過是顆棄子,想起新婚夜……他的雙眼凝出一抹凌厲。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竟然在唱歌?齊穆韌蹙緊眉頭。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沒有地平線……
*歌名:我相信。作詞:劉虞瑞。作曲:陳國華。
她唱得很大聲,好像越大聲,滿心相信的事情就能被實現似的。
可是……希望?一顆不被重視的棄子,她憑什麼自由自在、憑什麼希望?又憑什麼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跑得很快,他沒見過跑得像她這樣快的女人,像羚羊、像脫韁野馬,也像失控的小孩。明明是帶著幾分瘋狂的,可她的腳步、她的身影卻鼓動起他的心,讓他想跟在她身後一塊兒跑。
她跑很久都沒緩下腳步,久到他懷疑再跑下去她會昏倒時,她才在他的期待中停下,葉茹觀彎著腰,兩手支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息,那動作談不上半分優雅,卻緊緊勾住他的目光。
她低著頭,一面喘一面笑,他依舊耐著性子等待看她要笑到什麼時候?
這回,他並沒有等太久。
葉茹觀平抑下呼吸後,抬起頭,一雙如點漆般的黑瞳看向遠方,突然間,她瘋狂地用手掌圈起嘴巴朝天空大喊:「我要回家、我要畫畫、我要賺錢,我要背《古文觀止》,我要爸爸媽媽,要哥哥、阿止、要大姜……」
她喊到最後竟然哭起來,不是那種嬌嬌弱弱引人憐惜的啜泣,而是放開一切不顧形象的號哭。
她哭得很慘,好像全世間都對不起她,她拚命、死命哭,哭到明明知道是誰害得她那麼慘的齊穆韌也有了些動容……硬硬的心,化解出一方柔軟。
齊穆韌不明白,她有那麼美嗎?為什麼一張臉已經哭得那樣醜,他仍然移不開視線?他不是最痛恨女人以眼淚為武器的嗎?
齊穆韌心思轉過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柳氏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光是他凝結在葉茹觀身上的目光,就讓她掀起危機意識。
她也在看葉茹觀,只不過眼神裡充滿怨恨。
就這樣,三個人、三份心思,阿觀在池邊哭得亂七八糟,站在後面的齊穆韌目不轉睛,而柳氏胸口興起一層層怨氣。
奇異的氣氛凝聚,他們身後的下人也察覺出不對勁。
阿觀終於哭夠了,她粗魯地用衣袖抹去眼淚鼻涕,雙拳握緊,仰頭向天,像是對誰發出恐嚇似地大聲喊著:「我、不、害、怕!」最後她用力踩著腳步,往清風苑方向走去。
忍不住地,齊穆韌扯了扯嘴角,拉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而柳氏看見他的表情,心狠狠抽緊。
柳氏輕咬紅唇,緊步跟在齊穆韌身後,一路上不言半語。
她是皇太后的家族後輩,小時候經常隨著嫡母進出後宮,因長相有幾分皇太后年輕時的模樣,因此在一群小輩中,皇太后對她另眼相看。
後來,她的姑姑嫁給皇上,只是身虛體弱,進後宮多年卻無所出,年邁色衰,不得帝心,但因她是柳氏族人,皇帝依然給了她賢妃封號,並將三皇子托給她養育。
族裡知道,靖王爺是皇帝看重的後生晚輩,便極力攀交,若非族中已無其他適齡女子,也輪不到她這個庶出女兒嫁進靖王府。
她從沒想過能夠成為靖王爺的側妃,更沒想過,自己能嫁給這樣一個英挺偉岸、卓爾不凡的男子,從踏進王府那刻起,她便告訴自己,要傾盡全力扶持王爺。
多年來,她為王爺操持家務,雖偶有刻薄名聲傳出,但總算沒辜負王爺的期待,她將王府上下整治得井井有條,頗得王爺看重。
只是……她心有遺憾,入府四年,王爺待自己甚是寬厚,她卻始終一無所出,王爺雖未責難自己,可卻因為這個理由讓旁人有借口不斷往王爺身邊塞進新人。
第四章 花園偶遇(2)
兩年前,齊焱王朝與北方韃靼戰爭,夏昌永將軍領兵十萬將韃靼王殲滅馬下,凱旋班師,皇帝龍心大悅,下旨賜婚,讓夏將軍三女賜給二皇子齊宥家,四女夏靈芝嫁進靖王府。
那時柳氏心驚膽顫,深怕夏靈芝越過自己,沒想到即使是夏家嫡女,嫁進王府也不過同自己一樣頂個側妃名頭。
夏靈芝為人雖平和婉順,卻自持身份,不屑和她爭權,這讓她鬆了口氣,雖同為側妃,但在府中人眼裡,操持中饋的她略高一等。
之後的幾名侍妾,除了徐氏是六品官的嫡女且與皇貴妃有表姐妹的關係較難拿捏外,其他的文氏、方氏、陳氏都是庶女,娘家勢力也不怎麼樣,她輕而易舉便將她們壓得死死,誰也威脅不到她頭上。
只不過任誰也沒想到,皇貴妃竟能讓皇帝親頒聖旨賜婚。
葉茹觀,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竟以王妃頭銜嫁入王府,她知道後除了滿心不平忿恨外,又能怎樣?對方是皇帝,她豈能求王爺抗旨。
幸而王爺對葉氏有心結,在新婚夜演上那一出,之後就把葉茹觀晾在清風苑裡,好像府中從沒有這號人物似的,她甚至讓下人散播謠言,說王爺打算以無出為由,用一紙休書將葉茹觀趕出王府,企圖逼得粗莽魯鈍的葉茹觀跳腳,做出讓王爺更加憎厭之事。
近兩個月來,王爺對葉茹觀不聞不問,依然讓自己執掌王府中饋,手操府中下人的生死大權,這讓她心滿自得,相信自己在王爺心中仍然是最重要的女子。
於是她退一步想:也好,就讓葉茹觀佔住那個位置,免得有心人再塞個更難纏的女子進府,等到她替王爺生下兒子後,再想個辦法將葉茹觀弄死,好讓自己順利上位。有了名分、嫡子,她在王府裡的地位,再無人能動搖。
可是今天……
細眉微微攏聚,怎麼這般恰好,王爺大半年沒進園子,今天竟突然興起,兩人就這樣碰上了。
無論方才葉茹觀的行為有多麼荒謬突兀,但她終究引起王爺的注意,他們一行人在那裡停上近兩刻鐘,就為了看葉茹觀發瘋?
偷眼覷向王爺的背影,她暗自思量。
王爺的城府極深,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緒,嫁入府裡四年,除了冷漠,她沒見過王爺其他表情,而王爺那個笑……是想趁此事發作,以行徑乖張為由奉上休書一封,將葉茹觀趕出王府?還是她特異的舉止引起王爺興趣,想要一探究竟?
她忖度不出王爺的心意,不,應該說,她從未猜對過王爺心底所想。
眼見王爺已走進書房,那裡妻妾是不得隨意進入的,也只有她能藉府中之事進去幾次。
走到門邊,柳氏考慮好半晌才決定跟進去。
柳氏怎不知道這個舉止有些莽撞、欠缺考量?但她別無選擇,如今葉茹觀是正妃,光是身份便已佔了絕大優勢,她絕對不能疏忽大意給出半分機會,教葉茹觀反敗為勝。
她必須狠狠把葉茹觀踩在腳底下,直到確定她永遠都無法翻身為止。
柳氏進屋站定,尚未開口卻發覺三爺齊穆笙也在書房裡。
齊穆笙和王爺是同一個娘親所出的同胞兄弟,兩人感情甚篤,只不過齊穆笙自小身子骨弱,不擅長武事,才會任職文官。
柳氏看看王爺,再看看小叔,這下子,她更是進退不得了。
察覺王爺眼底閃過幾分不耐,她明白就算現在退出去,定也會讓王爺心生反感,小心翼翼了那麼多年,柳氏不允許自己出錯半步。
嚥下口水,柳氏深吸氣,顧不得小叔在場,雙膝往地上一跪,她垂下優雅的頸子,低聲道:「王爺,妾身有罪,萬望王爺開恩。」
齊穆韌側過頭望向三弟,見他輕輕扯動嘴唇,淡然一笑,他明白穆笙在笑些什麼。
他歎氣,回道:「起來說話。」
「謝王爺,妾身不敢。」
柳氏不過想矯情兩句,只要王爺再說一聲,她自會順應「命令」、乖巧起身回話,可惜她錯估情勢,忘記齊三爺在場,並且忘記……長期以來,自己始終對不上小叔的眼。
王爺沒有再開口,讓柳氏尷尬得不知該怎麼辦,可眼前除了硬著頭皮賭上一回外,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話在腦中盤過一回,她方開口,「稟王爺,自從王妃嫁進王府後,府裡鎮日鬧得雞飛狗跳,下人們各個惶惶不安,沒有心思辦事。
「王妃那二十板子打得方氏大半月下不了床,還將文氏肚子裡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給打掉……王爺也明白,夏妹妹脾氣是再溫和不過的,不過想上前勸個兩句,也遭受池魚之殃,嚇得躲在屋裡好幾天不敢出門,妾身幾次想出面阻止,無奈份位不夠,再加上王妃是皇貴妃的妹妹,妾身擔心此事傳到宮裡,皇太后要為王府的家務事操心,只能夠想盡辦法給壓下來……」